岡山藩攻打豐春藩藩邸這件事必須要壓下來,如果真的按照實際情況處理一定要壞事,岡山藩改易的處置是逃不脫的,秀久能留下萬石都是網開一面了。
身為家老的橫浜一庵、宇多頼忠和小堀正次三人有一個算一個,被准許切腹謝罪都是好的了。
至於作亂被擒的各個藩士,他們的結局只有一個——淀川河原掉腦袋。
想要去六條河原?他們也得有這個資格,那是處置重要政治犯的地方,他們算什麼東西!
秀家若是失去理智,單純的想要泄憤完全就可以這麼做,反正要被處理的又不是自己的人。
處理完了這些備前眾老人,正好方便自己直接掌管岡山藩政。秀家還可以用他們的人頭去安撫為自己犧牲和受傷的武士們
但是秀家不能這麼做!
岡山藩必須要保住!西國的支點必須要保住!
岡山藩的意義不是隨便一個盟友轉封過去就可以替代的,況且秀久作為秀家的弟弟,可以算是豐春家最親的支族存在。
儘管自室町幕府開始,日本就建立了各種法條以約束武士和官僚階級,但是日本封建社會並不是法治社會。
日本的封建有點類似以唐宋制度推行的商周封建的內核,而在封建時代最核心的思想是【親親相隱】。
所謂【親親相隱】即親屬之間有罪應當互相隱瞞,不告發和不作證的不論罪,反之要論罪。
即便是套了唐宋的制度的日本封建社會,有了一部分依法治國的苗頭,但是不論是足利幕府還是各大名,以至於到了現在的豐臣社會對於親族都會儘可能的掩飾或者包庇。
即便是到了為了維護名義上的法治公平性,罪責到了掩蓋不住的程度了,對於親族的懲戒也比外姓要輕得多。
周伐商時候數落商紂罪過的時候,其中就有一條說「紂王重用奴隸和平民,苛待貴族和同姓旁支。」
這樣一條在我們現在看來為了分化政治權利理所應當的行為,在不同的政治時期是極其嚴重的政治犯罪行為。
歷史上豐臣秀吉對豐臣秀勝的包庇,江戶幕府對德川、松平兩姓子弟的懲戒明顯輕於同罪的外藩,以及這一世界中豐臣秀吉對九州之戰初期戰敗的豐臣秀次的包庇,無一不將【親親相隱】體現的淋漓盡致。
歷史上豐臣政權之所以快速垮塌的一個重要原因,正是大名們看到了你豐臣家對自己親藩(秀次)都下手這麼狠,大名們自然會對你位拉大哥有所顧及。
放在如今的這個事件中,秀家為了自己泄憤將這件事擴大化,或許可以牽扯到一部分濃尾派貴族下水,但是秀久一定是第一個被開刀的對象。
其他大名看到你秀家居然拿你親弟弟祭旗來對政治對手開刀,以後也會對秀家投鼠忌器。
相反秀家若是將此事強行壓下,給外人一個秀家「死保自己人」的印象,以後願意和秀家交往的大名會越來越多。
這件事必須要控制在最小的事態中,岡山藩的知行要儘可能的保住。
儘管秀家不願意承認,但是岡山藩藩士口中的因為飲酒鬧事這個理由好像真的可以利用,但是首犯不能是豐春家的人。
將事情說成兩家喝酒上頭了,突然有幾位岡山藩藩士也不知道是發精神病了還是喝大了,居然在豐春藩邸內發瘋拔刀亂砍最終引發豐春藩邸血案是一個不合理但是合適的理由。
其實這個理由根本經不起推敲,哪有精神病一次性40幾個人一起發的?
但是藉口之所以是藉口,能表面上堵住眾人的嘴巴就行了。畢竟像美國背後中了8槍都能定義成自殺,峇里島手臂、背後刀痕0幾處都能定義成殺了女友再自殺,還有什麼案件不能被「官方定義」呢?
恰在此時處理完岡山藩邸事情的伊達長實入城要去通報情況,秀家想要完成證據鏈的閉合就必須要他的配合。
秀家示意伊達長實過來,自己有事要和他悄咪咪的說。
當然在離開這裡之前,秀家從身旁侍從的懷中抽出了三把肋差丟在了地上說道「鬧出這麼大的事兒,身為岡山家老和主官的你們難道不要負責嗎?
身為家老管束下屬不利難道不應該自裁謝罪嗎?我可不希望等會兒有人找你們的時候,讓人知道岡山藩士皆是不敢承擔責任的孬貨。」
秀家的話音落下,負責看押他們的豐臣武士出言提醒道「大納言,這麼做似乎不合規矩?」但是他的提醒卻被秀家那殺人的眼神呵止。
「右衛門太郎(吉良盛親),你幫三位大人一把。」
「安房(里見義康),你再去確認一下下面人的口供,順便看一下他們中是否有願意自擔罪責,以名譽的方式謝罪的。」
秀家這是要把案情咬死了,說是確認口供其實是要讓里見義康去安撫豐春藩的眾人。說是要他去確認岡山藩士是否有自願謝罪的,其實是要他幫他們謝罪。
等到秀家回到殿內的時候,殿內的諸位大名其實已經或多或少知道了外面發什麼什麼情況。
路過秀貞身旁的時候,秀貞還向秀家投來了關切的目光,被秀家回之以放心的眼神。
最尷尬的莫過於堀尾吉晴了,剛剛還在說本丸城下的喧囂是百姓們山呼萬歲慶賀豐臣家的原因,結果才沒過多久就被啪啪打臉。
剛剛喧囂還真的【慶賀】豐臣家的好禮物,不僅打破了豐臣家繁榮隆盛的盛世美夢,更是給實權派的豐春秀家狠狠一個耳光。
堀尾吉晴的公奉話無形之中打了自己兩個頂頭上司的臉面,此刻的他恨不得找一快地洞鑽進去,可千萬不要成為大佬們泄火的對象。
其實事情鬧得這麼大,即便是想要看秀家熱鬧的豐臣秀次也沒有嘲笑秀家的意思。
算上之前的慶長之亂,在秀吉死後的一年之內居然已經接連發生了兩次豐臣宗藩之間的刀兵相向,這是對豐臣家權威的極大褻瀆。
對於同樣頂著豐臣名頭的秀次來說,也並不是一個好消息。畢竟他還是想要借著豐臣這個名頭統御天下的,結果秀吉死後最先鬧的就是你豐臣宗室,他以後還怎麼去用惣無事令去管束其他大名?
如果說有誰覺得這件事是好事的,恐也只有茶茶了。
她注意到這是削弱豐春家勢力的最好機會,豐春家的弟弟岡山家和豐春家之間狗咬狗,削弱了誰對於大坂都是有利的。
茶茶的政治頭腦也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畝三分地了,他絲毫不覺得這事兒既是對豐春家和岡山家的削弱,對整個豐臣家的打擊更大。
對於其他的外藩大名來說,這事是你們豐臣家的家事,哪有我說話的地方。至於那些有心想要看到亂局的大名,正巴不得豐臣家越亂越好呢。
所以最先發難的反而是平時坐在御階上很少說話的茶茶。她見到秀家落座之後,便主動開口面向秀家問道「聽聞城下剛剛又所不靖,豐春殿下可是去了解清楚了?」
秀家看向茶茶淡定的說道「請淀君寬心,大坂城無礙,豐臣家繁榮綿長、長治久安。」
秀家這麼說其實是在給茶茶麵子,怎麼說現在兩家也算是政治盟友,我給你一個台階下這事兒你就別管了,繼續做那高高在上的豐臣君主母親就好了。
但是茶茶顯然沒有get到秀家的意思,直接點破道「只恐怕這個天下讓主君寢食難安了啊!居然有大名敢在大坂城內攻伐他藩藩邸,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了!
聽說還是岡山藩攻伐豐春殿你的藩邸,我就很奇怪了,你與岡山殿不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嗎?你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引得岡山藩眾如此憤慨?」
其實茶茶講完上半句的時候,德川家康就在一旁故意打岔想要接過話題。德川家康是很清醒的,眼下近江派的實力不夠,需要秀家這個靠山聯合,他不願意看都茶茶這個蠢女人對盟友出手。
但是茶茶鐵了心要對秀家動手了,特別是後面這句話話直接將問題擴大到了秀家身上,認為岡山藩眾作亂是秀家的問題。
你聊都沒聊直接給兩位後見之一扣了這麼大一頂帽子,你還想要德川家康接下來怎麼兜回來?
對於她這種行為,甚至不需要秀家來自辯,秀貞就先一步替秀家解釋。
不同於秀家對茶茶【淀君】的尊重,秀貞直接稱呼茶茶【淀姬】,這是茶茶在秀吉在世時候和她同輩的人的稱呼,下面的人多少要尊稱一個【淀夫人】。
「淀姬是什麼意思?兄長對秀久多有照顧,大名們都有目共睹,何來欺壓岡山藩的說法?我看此事定然是部分宵小逆臣作亂之故!」
秀貞想要為秀家辯護,將茶茶扔到秀家頭上的屎擦掉,但是無形之中卻又給別人落了口實。
過去會議上不怎麼發言的豐臣秀勝主動開口表示「這麼說郡山殿下也認為是岡山藩作亂咯?」
「什麼?」秀貞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正要開口回應,秀家在這個時候主動接過話題說道「作亂是肯定有人作亂的,但是是不是岡山藩就不一定了。」
「豐春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莫不是作亂的不是岡山藩眾?」說話的是中村一氏。
前文已經分析過現如今的豐臣職權體制內各個大佬的人物性格和他們的戰隊問題,中村一氏是中老中相對中立的存在,而且略微有些像上杉景勝,是一個秉持公道的人。
只是因為中村家的知行只有十幾萬石,體量實在是太小,他的「中立」和「公正」依舊會受到大勢的影響。
「經核查確認,剛剛在二之丸攻打豐春藩邸,造成幾十名豐春藩士受傷、死亡的,確實是岡山藩家臣。」
對於作亂藩士的身份根本做不得假,人就在地里躺著,每個武士都有自己的譜系存在,一查就一清二楚,所以秀家也就沒有否認。
既然連秀家都對於犯案歸屬有了確認,那麼其他人也就不再和秀家客氣了。
京極高次,他本來不想說話的,但是看到自己的妻姐茶茶帶頭衝鋒了,他也只能將矛頭對準秀家。
「既然如此,岡山藩豐春秀久違反惣無事令,應當予以國除處置。其家臣在大坂城內攻伐其他大名,按律最輕也要切腹」
說道這裡他還有有些不自信的看了一眼坐在台上的茶茶和兩側的大佬們,還是有些心虛的表示「但是他畢竟是先關白公的後代,到是可以從輕處置,不如令其困居大坂反省如何?」
京極高次的話其實放在任何一個犯下這麼嚴重罪過的外藩大名身上都算得上的從輕處罰了。
但是秀久的政治身份實在太過特殊,最後怎麼處置都得看秀家這個做兄長的點不點頭。
但是在秀家作出反饋之前,作為秀久名義上兄長的秀貞就先一步駁斥道「君父屍骨未寒你就想要處置他的兒子了嗎?京極侍從未免太急了一些!
就算此事是岡山藩眾所為,又關我兄弟何事?眾所周知,秀久他理政不能,家中政務都是家老負責的,此事如何可以牽連到秀久身上?」
「藩眾犯事家主有管束不利的罪責,郡山殿輕飄飄一句話就將《豐臣法目》視若無物了?」說話的是豐臣秀次。
其實他並不是很想下場,但是也不願意看到秀家就這麼輕飄飄的被揭過去。
前一段時間豐春派聯合近江派一起,憑藉票數的優勢一起壓制自己,自己別提過的有多窩囊了。
這一次好不容易看到兩家反目,自己倒也可以嘗試一下與近江派聯合壓制豐春家的快感。
隨著豐臣秀次的下場,評定間內三方的主要代表都已經表態,連帶著各方派系的大名也紛紛下場表達意見,眾人就岡山藩處不處置、如何處置爭論不休。
京極高次希望依照法度從輕處置秀久;秀次當然希望處置秀久,但是不要以岡山藩作亂大坂的名義處置;而豐春派這邊則希望不處置秀久。
三派在殿內爭論不休,可憐作為主要當事人的秀久此刻卻什麼都不明白,痴痴傻傻的啃著手指。
但是眾人若是注意看的話會發現整個評定間中有三人始終沒有表態,其一是身為受害人的和第一關鍵人的秀家。
其二是濃尾派重臣淺野長政,其三是與近江派結盟的德川家康。
秀家不表態一來是為了看眾人的態度,再次確認今日坐在殿內眾人的戰隊關係,為今後對他們分別作出處置提供依據。
二來是在等里見義康回來。里見義康返回代表著外面的事兒已經處理乾淨了,只有這樣秀家的「強詞奪理」才能不給對面翻案的可能。
德川家康不發言附和他一貫的習慣,這種燙手的山芋自己絕對不接,更何況剛剛自己名義上的頂頭上司茶茶已經表態,這個時候唱反調會讓人覺得他們內部不團結,步調一致可能得罪邊上的秀家。
淺野長政就要糾結的多了,他很清楚處置岡山藩會帶來什麼影響。作為秀吉的大舅子,豐臣家最重要的親藩之一,他和秀次聯合的目的還是想要維護豐臣家的權利。
他本身是不想要對岡山藩處置的,但是面臨和德川家康一樣的問題,內部派系不能口徑矛盾,所以他選擇了閉口不言。
也許是眾人吵了半天覺得沒意思,也許是有人發現了最主要的人物沒有表態,殿內的爭吵逐漸平息下來看向秀家,秀次和茶茶更是直接明示希望秀家表態。
恰在此時秀家注意到里見義康已經回來,並向自己這邊點了點頭,秀家便已經明白外面的事情已經搞定。
於是他向眾人拋出了那個極其駭人聽聞的結論「諸位在這裡爭論不休,還不如我剛剛在外面詢問探查片刻論證所所得。」
說罷招呼外面的里見義康進來,從他的手中接過一打染血的紙張,對著眾人說道「這是我向岡山藩眾、豐春藩眾,以及後來到場的七手組組頭伊東長實大人等人詢問的筆錄,其上面有多人的花押確認。
這份證據足以證明,今日所發生之亂局,【皆是部分個例武士患病精神錯亂】之故,非岡山藩管束不力之罪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