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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七章 青萍峰上

作者:烽火戲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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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立春日。

    有萬物起始,一切更生之義。

    既是四時之始,又是一歲之首。

    等到陳平安從穗山之巔的節氣院,返回桐葉洲鎮妖樓,已經不見至聖先師和純陽道人的身影。

    只剩下黃帽青鞋綠竹杖的小陌,陪著一身碧綠法袍的青同站在頂樓廊道中。

    陳平安將那把夜遊重新背在身後,準備打道回府了,這趟出門遠遊,從帶著小陌一起離開仙都山,進入鎮妖樓,步入鄒子暗中授意、青同親手布局的十二座幻象天地,再到那場夢中神遊數十處山水神廟,在那夢粱國境內的汾河神祠,又見陸沉,之後一起聯袂登上黃粱派婁山……相較於自己以前的所有遠遊,按照真實尺度的光陰流逝,其實耗時不久,可如果算上十二幅畫卷中的山水路程,再加上心路歷程的話,真可謂恍若隔世。

    青同見到了那個風塵僕僕的年輕隱官,欲言又止,他當然是想要參加仙都山那邊的下宗慶典,只是一時間難以啟齒,其實青同已經打定主意,必須抱上仙都山的大腿,今夜絕不能讓陳平安就這麼跑了。

    一個能夠時隔數千年、替禮聖敲響迎春鼓的讀書人,在青同看來,是不是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已經不那麼重要。

    青同甚至猜測,是不是只要陳平安自己願意,肯在這個方向上努力前行,未來擔任文廟副教主,就算已是此人囊中物了?

    陳平安看著幾次想要開口又止住話頭的青同,笑問道:「青同前輩,是有話要說?」

    青同笑容尷尬,有點死心了。

    對方都不直呼其名了,甚至都不是什麼青同道友了,呵呵,青同前輩,看似熱絡,實則生分吶。

    明擺著是要過河拆橋,要與自己和鎮妖樓劃清界線唄。

    實在是與陳平安一同遠遊,跟這個自己曾經誤以為是白帝城鄭居中的年輕隱官相處久了,青同覺得自己多少有點見微知著的本事,打機鋒,說禪機,察言觀色,很是聞弦知雅意了。

    小陌受不了青同的磨磨唧唧,耽誤自家公子的趕路,直截了當說道:「公子,青同是想要參加仙都山的下宗慶典。」

    陳平安笑道:「小事,小事,參加觀禮而已,青同道友別多想,我就是覺得仙都山都沒有發出請帖,於禮不合,擔心慢待了青同道友。」

    青同連忙咳嗽一聲,示意小陌把話說全乎了,別這麼拖泥帶水。

    自己這趟神遊山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仙都山,怎麼都該給個「首席」噹噹。

    再說了,一位飛升境大修士,何況還是半個桐葉洲的東道主,竟然需要與人求著當個宗門供奉、客卿,傳出去都是個天大笑話。

    小陌說道:「青同還想要擔任青萍劍宗的記名供奉或是客卿,方才閒聊,就想讓我幫忙美言幾句,我說這種有可能涉及增添一張下宗祖師堂座椅的大事,我自己都只是個落魄山的記名供奉而已,當然說了不算,成與不成,還得是公子親自定奪,何況我們落魄山,又不是什麼一言堂,想必難度不小。」

    陳平安恍然,思量片刻,點頭道:「青同,你願意屈尊主動參加觀禮,再當個記名的供奉客卿,仙都山當然是會因此蓬蓽生輝,實屬求之不得的好事。不過小陌還真沒故意誆騙你,一來下宗事務,我與學生崔東山早有約定,幾乎從不插手,全盤交給了崔東山處置,確實不好為誰破例,壞了規矩。再者就算是在上宗落魄山那邊,舉辦祖師堂議事,怨我自己不靠譜,當上了山主那麼些年裡,因為做慣了見不著人影的甩手掌柜,常年不在山上,人人都有怨氣呢,好些事情,他們都故意跟我慪氣,唱反調。」

    小陌立即跟上一番言語,「所以我之前見青同似乎不太相信,就舉了現成的例子,當年公子的得意學生,如今仙都山的首任宗主崔仙師,擔保舉薦姜老宗主,擔任落魄山的首席供奉,不就是異議不小嘛,過程頗為曲折,聽周護法說,當時在那霽色峰祖師堂,都吵架了,都快要吵翻天呢,好不容易才當上的落魄山首席。」

    青同板著臉說道:「如果實在為難,就當我沒提這茬。」

    愛咋咋的,我還真就不伺候了。

    陳平安面帶微笑,跟我橫呢,還真就不慣著你。

    小陌以心聲提醒道:「趁著公子方才遠遊,青同搬空了幾間屋子的多年珍藏,看架勢,是要拿來當慶典賀禮了。」

    陳平安瞪了眼小陌,這種事情,不得開門見山就與我說了?隱官大人立即尾音上揚拖長唉了一聲,「青同道友咋個還說上氣話了,別這樣,就憑我跟青同的交情,『道友』一詞,簡直就是為咱們仨量身打造的說法,於公於私,於情於理,我和小陌,都該鼎力舉薦一二,為你在青萍峰祖師堂爭取來一把椅子!」

    青同點點頭。

    好像還在氣頭上呢。

    動身離開鎮妖樓之前,陳平安突然笑道:「青同,別的不談,只講『道友』一說,同道好友,我是很誠心實意的。」

    青同點頭道:「我只相信這句話。」

    小陌看了眼自家公子。

    陳平安悄悄點頭,心領神會。

    這位青同道友,今時不同往日了,不是個好騙的。

    之後陳平安帶頭捻出三山符,青同頗為意外,卻不動聲色。

    到底是著急趕路返回仙都山,還是說明陳平安如今施展這張大符、已經無需消耗功德了?

    憑藉三山符的縮地山河,幾個眨眼功夫,便來到一處山中。

    已經身在青萍劍宗地界了,仙都、雲蒸、綢繆,三山並峙,是一主兩輔的格局。

    綢繆山吾曹峰,此地正是曹晴朗的閉關之地。

    連同雲蒸山在內,兩山依舊被陣法遮掩。

    三山都曾是桐葉洲的舊山嶽遺址,在崔東山的精心營造、修繕之後,煥然一新。

    兩山主峰,分別在山巔立碑,是崔東山親筆篆刻,「吾曹不出」,「天地紫氣」。

    青衫背劍的陳平安,黃帽青鞋綠竹杖的小陌,一身碧綠法袍、姿容俊美的青同。

    山中有綠竹成林,風搖竹林,滿山韻動,其下有溪澗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

    三人沿水而行,竹林間的溪澗,潺潺而流,有石高出水面,叢叢昌蒲,翠綠可愛。

    水中多有凹石積水而成的小潭,石泓內水尤清冽,清深多倏魚,忽上忽下。

    溪流兩岸邊多竹叢,竹叢下亂石如齒相擁簇,倒映水中,若牛馬飲於溪水。

    陳平安笑著介紹道:「別處那座雲蒸山的主峰吾曹峰,會是崔東山這位下宗宗主的道場,他同時兼任雲蒸山的首任山主。他接下來,除了住持一宗具體事務,還會廣泛收徒,道訣,劍術,拳法,符籙,煉丹,陣法,經濟之道等等,都會分門別類,各自收取弟子,等到今天白天的典禮結束後,第一場青萍峰議事,崔東山還會提議,將來成為青萍劍宗的年輕譜牒修士當中,第一位躋身玉璞境的劍修,就可以入主吾曹峰,擔任第二任山主。」

    「而我們腳下這座景星峰,而非整座綢繆山,會暫時交給在此閉關結丹的曹晴朗打理,因為曹晴朗既是景星峰的第一位修道之人,他還會是毫無懸念的下任宗主,這件事,上下兩宗,早就心知肚明了。那麼青萍劍宗就又隨之多出了一個傳統,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自第二任宗主曹晴朗起,以後第三任以及所有下任宗主,都會是景星峰的峰主出身。這一點,我們顯然是借鑑了玉圭宗的九弈峰。」

    「既然宗門名字是青萍劍宗,那麼當然是以劍道作為立身之本,作為祖山的仙都山那邊,是未來劍修的落腳地,雲蒸山可能會負責收納純粹武夫,除了崔東山,下宗還有種夫子,以及謫仙峰的隋右邊,再加上我們與蒲山關係極好,教拳一事,問題不大。綢繆山這邊,諸子百家練氣士,可能都會有些。」

    青同其實對這些宗門事務,並不太感興趣,聽身邊陳平安娓娓道來,落在耳中,也就是如溪澗緩緩流去了,不上心頭。

    不過涉及到一座宗門的傳承人選、世襲秘傳之法,擱在任何一個山頭仙府,都不是小事,只是此刻陳平安雲淡風輕,略顯輕巧,其實對未來青萍劍宗的譜牒修士來說,可能就是無數的愛恨情仇,人心起伏。所以陳平安確實沒有把他青同當外人了。

    小陌微笑道:「青同道友,很多事情,我都是頭回聽說,所以你不要那麼心不在焉。」

    青同面色無奈,卻是綿里藏針一句:「我總不能拿出本冊子,一一記下這些話吧。」

    小陌微笑道:「我在仙都山的山腳那邊,一處剛剛取名為落寶灘的地方,建造了道場,相信以後少不了會與青同供奉或是青同客卿,時常敘舊寒暄。」

    青同臉色僵硬。

    陳平安冷不丁問道:「這麼多年,你就沒有收取幾個傳授道術或是拳法的弟子?」

    畢竟青同是等於半個止境武夫的飛升境修士。而且以青同經常逛盪藕花福地的脾氣,一看就不像是個喜歡太過冷清生涯的。

    青同搖頭赧顏道:「不曾有過。」

    主要還是因為負責坐鎮鎮妖樓,職責太過特殊,青同哪敢隨便收徒,擔心會給自己惹來一身腥臊,而且那位東海老觀主,碧霄洞主,也曾毫不客氣地敲打過青同,說青同根本就不是能夠僅憑一己之力去開宗立派的那塊料。

    事實證明,真是青同小心駛得萬年船了,只說太平山的那場禍事,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鑑,鎮妖樓極有可能淪為差不多的處境。而且青同覺得自己一旦有了開山弟子,在收徒這件事上,一定會停不下來,就跟鎮妖樓內那一屋子一屋子的收藏差不多,青同從來不看品相、珍稀程度,只看眼緣,那麼關門弟子的到來,就肯定會遙遙無期了。

    陳平安感慨道:「青同道友真是一心求道,讓旁人自愧不如。」

    青同再次欲言又止。

    因為之所以會厚著臉皮與仙都山攀上關係,就在於如今天下形勢變了,青同心思就跟著變了,很想要撈個某某宗門的第一代祖師爺噹噹。

    陳平安好像看穿青同的心思,說道:「投桃報李,我閉關之後,會跟朋友一起遠遊浩然,期間路過中土神洲,會在文廟那邊,拉上我家先生一起,幫你說幾句話,看看能否准許你在桐葉洲中部某地,鄰近鎮妖樓的地方開宗立派,爭取准許桐葉洲這邊的本土妖族修士,投靠你的這個門派,也省得他們一年到頭風聲鶴唳,道心渙散,根本無心修行,時日一久,這撥已經心生怨懟的妖族修士,之於桐葉洲,是會有些隱患的。」

    「青同,你主動跟我們來到青萍劍宗,有私心,我帶你來到這座景星峰,其實也有私心。」

    青同疑惑道:「什麼意思?」

    陳平安雙手籠袖,走在竹林小徑,「心懷遠望又謹慎之人,能成大功。秉性忠良敦厚之人,可托大事。」

    「在我看來,青同道友的存在本身,可以完全撇開鎮妖樓不談,就是我們青萍劍宗仙都、雲蒸、綢繆之外的第四座山。」

    「青同道友,未必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宗門初祖,但肯定會是一個極負責、極用心的極好護道人。」

    小陌大為意外。

    一口氣接連說了三個極字,青同當真配得上這個評價嗎?

    自家公子的這番話,都沒什麼言下之意了,就直接將所有意思都給擺在了桌面上,就是希望青同能夠成為青萍劍宗的幕後護道人,至少也是之一。

    青同更為訝異,苦笑不已,自嘲道:「就算你說得真心實意,我自己也不信啊。」

    陳平安微笑道:「在這件事上,你可以相信,因為我自己就是這麼一步步走過來的。」

    「青同道友只管放心,也不用擔心跌入個是非窩,我會跟崔東山他們事先說好,保證不能因為你的境界和身份,就將你牽扯到任何宗門事務裡邊,所以你只需要以半個山外人的身份,多加留心青萍劍宗一年年的發展態勢,只要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哪怕嘴上說不出哪裡不對,都可以與崔東山,或是以後第二任宗主曹晴朗主動提出來,完全不用計較自己的觀點是對是錯。」

    青同點點頭,「只敢保證會盡力而為,我不作其他任何承諾。」

    陳平安笑道:「那就一言為定。」

    一行人走到景星峰之巔,天清氣朗,山青月白,環顧四周,心曠神怡。

    因為陸沉的評價,將碑文形容為存神去形的「某種仙蛻」,陳平安這次就又多看了幾眼那塊石碑。

    一位儒衫青年,從石室內快步走出,作揖道:「先生,陌生前輩。」

    果然如陸沉所料,曹晴朗所結金丹,品秩介於一品和二品之間。

    丹成一品,是飛升資質,比如早年皚皚洲的韋赦,還有青冥天下的雅相姚清,都是如此。但事實上,許多如今屹立於天下山巔的大修士,多是丹成二品,

    陳平安欣慰笑道:「丹成二品之上,大氣象。比先生當年結丹,強太多了。」

    然後陳平安開始介紹身邊的青同,「這位道友,道號『青同』,是桐葉洲本土修士,飛升境。因為道號,與我們青萍劍宗名稱裡邊,都帶了個『青』字,青同道友覺得是一樁難得碰到的緣分,被我數次邀請,所以會擔任青萍劍宗的記名供奉。」

    曹晴朗再次作揖行禮,「晚輩曹晴朗,見過青同前輩。」

    青同點頭致意,面帶微笑,心中小有腹誹,隱官大人真是張嘴就來啊。

    陳平安說道:「青同道友的境界、資歷,都明明白白擺在那邊,只因為米裕已經是內定的首席供奉了,青同道友就只能屈居次席了。」

    青同無言。

    自己這就是次席供奉了?

    這不就很一言堂嗎?

    曹晴朗笑容和煦,道:「畢竟我們青萍劍宗,還是個劍道宗門,就只能委屈青同前輩了。」

    青同笑道:「談不上委屈,能與青萍劍宗結緣,榮幸之至。」

    不敢有半點委屈。

    何況身邊小陌,一位飛升境圓滿劍修,如今不也才是個落魄山的記名供奉,還不如自己,至今都沒個次席位置呢。

    一襲白衣眉心有痣的少年,風馳電掣御風而來,身形飄搖落定時,兩隻雪白袖子獵獵作響,作揖道:「拜見先生。」

    崔東山剛剛起身,便有一個扎丸子髮髻的年輕女子,帶著一個黑衣小姑娘趕來景星峰。

    原來是崔東山察覺到先生一行人的蹤跡後,就去敲門,讓大師姐裴錢,喊上了本就在屋內一同圍爐熬夜守歲的小米粒。

    小米粒雀躍不已,報喜道:「好人山主,余米已經破境嘞,是那當之無愧、名正言順、貨真價實的米大劍仙了!」

    陳平安故意流露出滿臉意外的神色,讚嘆道:「厲害厲害。」

    青同內心微動。

    那個劍氣長城的米攔腰,仙都山的首任首席供奉,竟然已經是一位仙人境劍修了?!

    陳平安彎腰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是不是經常為米大劍仙守關?」

    小米粒咧嘴笑道:「麼的麼的,偶爾偶爾。」

    小米粒伸手擋在嘴邊,與好人山主悄悄說道:「余米說啦,閉關過程可兇險可兇險,就是每逢道心不穩之際,就時常想起隱官大人在戰場上的臨危不亂,心就定了,這才僥倖破境,所以余米跟我反覆念叨,這次能夠打破瓶頸,活著出關,除了要由衷感謝太徽劍宗的劉宗主,剩下大半功勞,全是拜隱官大人所賜呢,與他自身修為,劍心啥的,一顆銅錢關係都沒有。」

    陳平安氣笑不已,脫口而出道:「放他娘的屁。」

    小米粒撓撓臉。

    陳平安立即和顏悅色起來,「先別管他,咱們回密雪峰。」

    青同默然。

    至於落魄山的風氣如何,因為先前夢中神遊,陳平安選擇過家門而不入,所以青同始終未能親身領教一二。

    不過小陌的言行舉止,已經讓青同做好心理準備了,只是就目前情況看來,好像還是不太夠。

    陳平安又幫忙介紹起了青同。

    之後又有兩道身形,從大淵王朝境內那座鬼城內化虹御風而來,是鍾魁和那個自稱姑蘇的鬼仙庾謹,陳平安只得再次介紹起青同的身份,不過略去了鎮妖樓和青同的境界一事,不是信不過鍾魁,而是信不過那個看上去油膩的胖子,一個差點比大驪宋氏更早完成一洲即一國壯舉的帝王雄主,史書上所謂的「丈夫持白刃,斬落百萬頭」,可不是什麼溢美之詞。

    鍾魁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點點頭。

    鍾魁偷偷豎起大拇指。

    陳平安也朝鐘魁豎起大拇指。

    相逢莫逆於心,只在不言中。

    都不差。

    因為兩個朋友,就像一個負責開闢道路,一個則負責幫忙護道。

    陳平安也親眼見識到了鍾魁在鬼道一途的某種「無敵之姿」。開路不易,護道更難。

    整個桐葉洲西北地界,鍾魁幾乎是全憑自己,就以一種類似白也當初在扶搖洲「劍化萬千」的壯觀手段,一人身形道化在無數條路上,幫著無數鬼物陰靈指引前行方向,同時抵擋天地間的罡風,強行壓制沿途仙府練氣士與各路山水神靈,對孤魂野鬼的先天壓制,護送他們走入一一扇扇通往冥府的大門內,那絕對是飛升境修士都無法做成的壯舉。與此同時,鍾魁還親自走了一趟黃泉路,無需他覲見酆都那一尊尊「府君」,就直接下達了一道道法旨,嚴令道路之上的冥府胥吏、鬼差和數量眾多的牛頭馬面,不得擅自鞭笞任何一位入境鬼物,關鍵是整座地位超然、甚至可以無視文廟、白玉京禮儀規矩、道尊法旨的酆都,好像對此沒有任何異議,都等於是默認了鍾魁的僭越之舉。

    所以在新舊交替的這個深夜,對於整個桐葉洲的修道之人,三座儒家書院,各國帝王將相,還有山水神靈,可能都會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其實在鍾魁動身時,連帶著胖子庾謹,也跟著跑了一趟遠門,以至於庾謹的一身天地靈氣,都消耗殆盡了。

    對鬼仙庾謹來說,算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護道。

    等到返回那座空落落再無一頭孤魂野鬼的破敗鬼城內,胖子累癱在地,談不上有多少成就感,也難得沒有跟鍾魁喊冤叫苦。

    一個精疲力盡的胖子,躺在地上,只說了一句肺腑之言,略帶自嘲道:「沒想過我這輩子,除了殺人,還會做這種事情。」

    被鍾魁帶來仙都山的胖子,來時路上還在那邊絮絮叨叨,埋怨鍾魁不曉得心疼人,就是頭拉磨的驢,這麼使喚,都給累死了。

    只是等到庾謹來到景星峰,只覺得不虛此行,頓時眼睛一亮,因為瞧見了那位一身碧綠法袍的漂亮女子。

    胖子有點由衷佩服陳平安了,黃庭,葉芸芸,再加上那個關係說不清道不明的大泉女帝陛下,個個都是大美人。

    沾花惹草,太不像話。

    趁著陳平安跟鍾魁在那兒閒聊,胖子屁顛屁顛挪步走向那位仙子姐姐,「小生姓庾,名姑蘇,與陳山主是莫逆之交,不知姑娘除了道號『青同』,姓甚名甚,祖籍何地,如今家住何方,可有師門山頭,小生最喜遊山玩水,願意與青同姐姐,在觀禮結束後一同下山,順便見一見長輩。」

    青同其實不太願意搭理這頭鬼仙。

    因為庾謹之前跟著鍾魁在桐葉洲瞎逛盪,青同是掃過這對主僕幾眼的,對庾謹十分知根知底。

    至於被這個胖子誤認為是女修,青同倒是沒什麼芥蒂。

    庾謹微笑道:「小生不才,只是恰好對詩詞一道,還算有幾分心得體會,比如瞧見了姑娘,美若畫卷,恰似一位桐蔭仕女小立明月中,便有『風過梧葉綠生涼』一語,有感而發……說出來怕嚇到姑娘,實不相瞞,小生其實是鬼物了,只是姑娘莫要對此傷感,小生在世時,曾經作詩數萬首,如今改弦易轍,轉入詩餘詞道了,一看姑娘雅致,就是精於此道的林下人物,例如小生最近填詞,有那溶溶月,淡淡風,柳絮傍梨花。只是總感覺此語中的這個傍字,意猶未盡,似乎難稱最佳,姑娘以為然?若是換成拂字,清風拂面之拂,會不會更好些?如果再換成攙扶之扶,是不是餘味最長?」

    青同被煩得不行,只得以心聲嗤笑一句:「庾謹,你那些不堪入目的打油詩,我還是看過一些的,要說謀朝篡位,帶兵打仗,你是世間第一流的人物,可要說這種作詩填詞的勾當,你好像連末流都算不上。」

    庾謹眼神哀怨,斜瞥一眼陳平安,悻悻然道:「某人真是與青同姑娘交情不淺,什麼都往外說。」

    崔東山開口問道:「先生,不如先去密雪峰休息,到了慶典前半個時辰,我再讓小米粒通知先生?」

    小米粒深呼吸一口氣,使勁點頭,攥緊手中行山杖和金扁擔,重任在肩,責無旁貸。

    陳平安笑道:「只需要打個盹,眯會兒就行。」

    崔東山說道:「那我就與先生一邊下山,一邊談點事情?」

    之後曹晴朗他們,就各自返回仙都山密雪峰的宅院。

    小陌獨自回了山腳的落寶灘,裴錢會安排青同住處。

    不過陳平安留下了小米粒,陪著崔東山一起散步下山景星峰。

    崔東山確實有幾件事,要與先生好好商量。

    第一件事,就是要不要在桐葉洲中部,開鑿出一條嶄新大瀆。

    先前在老將軍姚鎮的屋子那邊,蒲山雲草堂那邊,也有此意。

    不同於寶瓶洲,桐葉洲歷史上是有一條舊瀆的,只是時過境遷,被一洲中部沿途王朝、各個小國城池、仙家府邸,早已被切割得支離破碎,修舊如舊,意義不大,舊不如新。所幸有個現成的成功按例,可以照搬套用,就是寶瓶洲的齊渡,而且這條大瀆當年開鑿難度之大,要遠遠大過桐葉洲這條舊瀆。

    不然就算是陳平安和仙都山青萍劍宗,是發起人之一,是真正意義上的牽頭人,同樣少不了要大吵特吵幾場,必然會出現很多的根本分歧。

    此外建造一條大瀆,到底需要消耗多少顆穀雨錢,就看這條暫未命名的新大瀆,攤子到底會鋪得多大了。

    大泉王朝那邊,顯然謀劃此事已久,如今已經有了個大瀆河床的大致雛形,但是在崔東山眼中,需要修正的地方,實在太多,都不是什麼只需要外人查漏補缺的小事。

    陳平安聽過了大致,問道:「先前你跟老將軍他們聊起此事,有無談到一條大瀆幾尊高位水神的候補人選?」

    因為按照文廟定例,大瀆一起,就等於讓桐葉宗可以憑空多出三位品秩極高的水神,只說公侯伯,至少是三尊高位水神。

    如果說除了牽頭的仙都山和青萍劍宗,加上大泉王朝姚氏,蒲山,或者再多出黃庭的太平山,都屬於發起人。

    那麼是他們幾方勢力,是坐下來,關起門來,早早將三個寶貴名額,給瓜分殆盡了。

    還是廣開門路,儘可能吸納更多的國家和仙家門派,再羅列出最合適的水神人選,主動讓出其中一個甚至是兩個名額?

    其實就是個不小的難題。

    一些個文人習氣,不頂事,只會壞事。

    而且也不是一味大公無私,就能夠成事的。

    崔東山眨了眨眼睛,笑道:「先前學生在老將軍屋內,大伙兒圍爐暢談此事,只是由於當時一個個的,眼前所見,都是些燃眉之急,更多憂心此事到底可不可行,畢竟能否開個好頭,都還兩說呢,先生不在場,我們當時可沒有、也不敢聊得這麼遠。」

    陳平安一瞪眼。

    崔東山明擺著是要讓自己這個先生勞心勞力了。

    崔東山嘿嘿笑道:「大泉王朝那邊,咱們那位埋河水神娘娘的碧游宮,肯定會占據公侯伯的一個名額。」

    陳平安輕聲說道:「這件事,還得看柳柔自己的意願。」

    更大難題,在於大瀆不宜過於筆直,否則大水滔滔,洶洶入海,其實容易帶走一洲山河氣數,沿途尋常王朝國家和山上仙府,都留不住,故而每逢大瀆河道筆直處,就是無數抱怨聲。

    但是一條大瀆,又不宜過於蜿蜒曲折,否則容易傷及一洲山運,同時這就意味著,許多國家的城池、耕田,都必然會大瀆之水淹沒,光是沿途百姓背井離鄉的搬遷一事,就極有可能涉及數以百萬甚至是千萬計的人口數量。故而每當大瀆曲折地,又都會是惹來無數的非議。再加上,大瀆一起,開鑿河床之外,涉及到數量眾多的河流改道,許多處於平原地帶、尤其是盆地之中的山嶽,極有可能就此成為老黃曆,對於剛剛復國的各國君主朝廷而言,都是近在眼前、不折不扣的巨大損失,所以這裡邊的權衡利弊,還是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極其複雜至極的利益之爭。

    在寶瓶洲,大驪一國即一洲,是根本不用計較這些具體到各國各地的利弊得失,再加上大驪官員,政務幹練,更不會有誰敢在旁指手畫腳拖後腿。桐葉洲怎麼比?

    歸根結底,兩大難題,錢財與人心。

    陳平安神色無奈道:「最省心省力的,是用神仙錢,買下整條大瀆流經的道路。」

    想要省心省力,就得花大價錢,用足夠的錢填平人心大坑。

    小米粒皺著兩條疏淡眉頭,感嘆道:「那得搬空一座多高多大的錢山吶?」

    陳平安笑道:「可能只有一個人,有此財力底蘊,就是皚皚洲的劉財神。」

    小米粒讚嘆道:「那也太有錢了點,可惜我跟皚皚洲劉財神不熟悉,見了面,都說不上話哩。」

    崔東山笑著伸手摸了摸小米粒的腦袋。

    小姑娘趕緊一個低頭屈膝晃腦袋,大白鵝越來越放肆了,瞧瞧,這還沒當宗主,就膽兒肥嘞,等當了宗主,了不得,不得了,不了得。

    陳平安說道:「具體事務,你代表仙都山,全權負責,我只幫忙牽頭,但是你也別覺得委屈,首先,文廟和書院,我得出面吧,其次,我已經幫你們與仰止約好了,可能之後嫩道人,也會來桐葉洲這邊出把力,一水一山,只說搬遷事宜的耗費,就已經可以省下一筆天文數字的神仙錢了,另外鎮妖樓青同那邊,也會出力,青同擔任了我們青萍劍宗的次席供奉,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崔東山笑著搓手,「夠了,太足夠了。得學先生,見好就收,見好就收。」

    陳平安說道:「還有什麼事?」

    崔東山就照實說了,原來他打算搬遷更多的舊五嶽、仙府遺址,陸陸續續紮根於宗門地界。

    其中許多舊山嶽遺址,落在各個復國新君的手上,就是雞肋,因為大戰過後被扶持起來的眾多新五嶽山君,其實也不願意在破敗不堪的舊址上邊開府,難免會覺得有幾分晦氣,而且那些破敗山頭,不談山中被妖族修士糟踐得一塌糊塗,周邊的天地靈氣被搜刮一空,就是個大窟窿,那撥山君在舊山頭開府,實在是頭疼不已,復國後的皇帝君主,也有自己的務實考量,不單單是貪功求大,為了青史留名,畢竟封禪山嶽一事,在歷朝歷代,可不是誰都有機會的,君主想要封禪,自古門檻極高,如果更換山嶽選址,不但可以名正言順封禪山嶽,還可以幫助一國氣運,辭舊迎新,宛如山下市井的新年新氣象。

    如此一來,崔東山的家底,只說神仙錢,不談那堆天材地寶,可能就要被他的大手大腳,揮霍一空。

    所以青萍劍宗的首任宗主,就還有一層哭窮的意思了。

    開鑿大瀆一事的開銷,咱們下宗實在是有心無力了,出人可以,至於出錢嘛,就只能靠先生和上宗落魄山。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笑眯眯道:「真是收了個好學生,得意弟子。」

    難怪崔東山故意讓小米粒走在兩人之間,是擔心挨打吧。

    第三件事,終於不涉及錢財了。

    原來是玉圭宗那邊,借著這次落魄山開創下宗的機會,主動與仙都山示好。不惜讓九弈峰新任峰主,少年劍修邱植,親自趕來仙都山參加慶典觀禮。

    青萍劍宗,到底要不要順勢與玉圭宗結盟。其實各有利弊。

    一旦正式結盟,雙方締結山上契約,就等於雙方都認可了「南玉圭北青萍」的未來一洲山上格局。

    即便仙都山這邊沒有這種野心,最少玉圭宗願意單方面承認此事,這就是一種不小的誠意。

    如果雙方結盟,先前那場桃葉之盟,就成了一張廢紙。

    可如果雙方不去締結盟約,就等於雙方無形中劃出一條道來,以大泉王朝、燐河等作為界線,或者說是以後的那條大瀆作為邊境,青萍劍宗與玉圭宗井水不犯河水,將來一旦起了糾紛,既然沒有什麼香火情,那就只能公事公辦了。

    陳平安說道:「這件事,你自己想去,我不給任何看法和建議。」

    崔東山也沒覺得意外,捏著下巴,滿臉愁容。

    陳平安都懶得看一眼,苦兮兮裝樣子給誰看呢。

    最後一件事,崔東山要與先生確定一事,未來百年的動向。

    可能只有這件事,對崔東山和下宗來說,才是最至關重要的頭等大事。

    陳平安說道:「先閉關一段時日,重返玉璞境,然後遊歷浩然天下,幾個沒去過的洲,都會逛一逛。」

    竹海洞天,開設酒鋪且不收租金一事,可是至聖先師親口承諾的。

    還有因為大驪京城那邊,封姨那邊交待的某件事,陳平安必須走一趟百花福地。至於當什麼福地的太上客卿,就免了。

    崔東山試探性問道:「先生是在密雪峰這邊閉關吧?」

    陳平安說道:「我回落魄山,把那處小洞天道場,讓給柴蕪、孫春王幾個孩子。」

    崔東山一跺腳,「小米粒,快快幫小師兄說句公道話。」

    小米粒搖頭晃腦,哈哈笑道:「我也想回家嘍。」

    崔東山傷心道:「我們仙都山,咋個就不是右護法的家啦?」

    小米粒想了想,給出心中的答案,「這邊也不用我每天巡山啊。」

    她機靈著呢,在仙都山這邊,所謂的巡山,就是她自己找點事情做。

    在落魄山,不一樣的。

    從老廚子,到暖樹姐姐,再到山門口的仙尉道長,再遠到小鎮那邊的騎龍巷,所有人都覺得巡山,她不是瞎胡鬧,是個認認真真才能做好的正經事,雖說是一件沒有碗口大的米粒小事,但是只有周米粒做得啊。

    崔東山聽小米粒這麼一說,就知道沒有任何斡旋餘地了,自己再敢掰扯半句,估計就要在先生這邊挨訓了。

    陳平安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與崔東山問道:「祖師堂那邊,具體位次是怎麼安排的?」

    關於下宗慶典,具體的流程安排,陳平安這還真沒詳細了解過。再者不同山頭,各有各的家法科儀。

    太過遙遠之事。看不見,遙不可及,想都不敢想。

    等到真的好事臨門了,又宛如做夢。

    所以先前落魄山創建宗門典禮,從頭到尾,才會顯得那麼潦草隨意。


    崔東山笑道:「先生作為上宗之主,當然是無需住持敬香儀式了,敬香都不用的。」

    畢竟下宗祖師堂的畫像,居中懸掛的,就是上宗宗主的陳平安本人。

    哪有自己給自己敬香的道理。

    這當然也是因為落魄山和青萍劍宗,上宗下宗的建立,實在是太過接踵而至了。

    浩然天下絕大多數的下宗建造之初,可見不著上宗的開山祖師,都是只見掛像,不見活人的。

    崔東山繼續說道:「像身為落魄山掌律的長命道友,還有咱們風鳶渡船二管事的賈老神仙,因為都來自上宗,與觀禮客人,還是有些區別的。他們會跟在先生身後,在我們這撥下宗譜牒成員之前,先行依次敬香。至於青萍峰祖師堂裡邊兩排座椅的位置,反正在山上尊左尊右,各有不同,沒個定例,那就按照當初先生在劍氣長城,去往春幡齋的規矩,以左為尊好了。」

    例如大驪朝廷,就是朝官尊左,軍中尊右。只是官場上,升職為右移,降職則稱左遷,倒也有趣。

    「左邊一排上宗,右手一排下宗,以示下宗敬意,沒有上宗之水源,何來下宗之江河。」

    「但是將來青萍峰,再有上下兩宗共同議事,就要座椅對換了。按照一般的規矩,下宗祖師堂,除了先生你,會常設座椅,其餘即便是上宗掌律長命,首席供奉姜尚真,都不會為他們安排固定的座椅,因為他們都不屬於青萍劍宗的祖師堂成員。」

    「再就是姚仙之,葉芸芸和黃庭,這撥客人會先以觀禮客人的身份來敬香。等到我們的第一場祖師堂議事,等他們各自有了供奉、客卿身份之後,就會第一次正式以自家人身份,重新走入青萍峰祖師堂。嘿,前腳走出,轉身後腳就回。」

    崔東山笑嘻嘻問道:「先生就不過問,咱們下宗祖師堂的掛像位置,是怎麼個安排?」

    陳平安沒好氣道:「誰是下宗宗主,誰自個兒頭疼去。」

    崔東山從袖中摸出幾張紙,「這幾份名單,請先生過目。」

    三張紙。

    其實就是過個場。

    整個下宗的譜牒成員,

    以及青萍劍宗的祖師堂成員,也就是在青萍峰祖師堂裡邊有座位的,以及他們各自即將擔任青萍劍宗的具體職務。

    最後就是觀禮客人。

    陳平安還是接過手,仔細看了一遍,看到最後一張紙上的兩個名字,疑惑道:「劉聚寶和郁泮水怎麼也在觀禮名單內?」

    崔東山笑道:「大瀆開鑿一事,先生打算拉上皚皚洲劉氏和玄密王朝,人傻錢多冤大頭嘛。」

    陳平安微微皺眉。

    崔東山立即正色道:「先生放心,他們來了,也只負責事先給錢,事後分賬,不允許他們雙方憑藉開鑿大瀆一事,在桐葉洲這邊暗中扶植傀儡廟堂、仙府山頭。只是這種事,簽訂紙面契約,其實是用處不大的,反而需要一種……君子之約。」

    說到這裡,崔東山開始橫著挪步,「學生有個屁的威望和牌面,當然不行,絕對不行了。」

    「所以還得是先生親自出馬!」

    陳平安面帶微笑,轉頭朝這位得意學生招招手。

    不知不覺,三人已經走到綢繆山的山腳。

    陳平安抬頭望向仙都山那邊,落魄山的下宗,青萍峰的山門口那邊,會懸掛起吳霜降贈送的那副楹聯,實打實的鎮山之寶。

    楹聯上邊的每一個文字,皆是道韻無窮,神氣團結之處。

    休息之前,陳平安打算到了密雪峰,先去見張山峰。

    而張山峰的師兄,指玄峰袁靈殿,其實還是自家落魄山的記名客卿。

    讓崔東山自己忙去,再讓小米粒繼續跟裴錢守歲就是了,結果陳平安獨自走到了宅子那邊,袁靈殿說師弟張山峰正在呼吸吐納,只得作罷。

    因為就只是打算小憩片刻,陳平安就沒有去往小洞天道場,畢竟山上還有不少的觀禮客人,都是初次登山,像老真人梁爽,玉圭宗一行人,當然還有蒲山掌律檀溶。

    臨時休歇處,好像是崔東山專程為師弟趙樹下準備的,宅子不大,二進院子,陳平安就挑了一間廂房。

    陳平安剛盤腿坐下,正要閉眼養神片刻。

    就發現門外道路上,跑來一個小姑娘,靠近宅子後,就開始躡手躡腳走路,悄悄站定,然後在門口當起了門神,手持綠竹杖,懷抱金扁擔。

    陳平安就笑著站起身,走向門外。

    密雪峰離此不遠處的一棟宅子裡邊,劉景龍看著那個臊眉耷眼的徒弟,笑問道:「怎麼了?」

    照理說,陳平安回了仙都山,白首就該吃下一顆定心丸了,再不用擔心無緣無故被裴錢打一頓。

    白首滿臉糾結,垂頭喪氣道:「怪那個白玄,給我出了一個天大難題。」

    劉景龍也不過問緣由。

    白首問道:「姓劉的,你覺得一個人,行走江湖,是面子要緊,還是義氣當頭?」

    劉景龍笑道:「別問我,你自己看著辦。」

    白首雙手抓頭,懊惱不已,「都是姓白的,何苦為難姓白的。」

    原來是那白玄,有本冊子,記錄了不少名字,美其名曰一部英雄譜,上邊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

    先前那白玄還問白首,要不要咱們兄弟二人共襄盛舉,將來好與某人討要一個公道。

    要是幫著白玄隱瞞此事,白首總覺得紙是包不住火的,遲早有一天,要挨削。冊子上邊留名的英雄好漢們,一個都別想跑。

    可要說與裴錢告密,白首心裡過不去那個坎,好像又太不講江湖道義了,不是白首一貫風格。

    可不告密吧,還真怕白玄那個愣頭青二百五,已經偷偷摸摸將自己的名字記錄在冊了,到時候事情敗露,一褲襠黃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這讓白首猶豫不決,到最後還是覺得保險起見,與姓劉的把這樁事情給說了,哪怕以後被裴錢算賬,自己也好有個證人。

    劉景龍聽過那樁密事,聞言笑道:「又不算什麼難題,解鈴還須繫鈴人。」

    「啥意思?」

    白首聽得迷糊,惱火道:「總不會是要我跟裴錢低三下氣說啥吧,休想!一個大老爺們,被打幾次也就算了,實打實切磋,技不如人,也算雖敗猶榮,還要我主動服軟?!讓她吃屁去……」

    白首趕緊閉嘴。

    劉景龍無奈道:「我的意思是讓你找陳平安,你找我當證人,不如找裴錢的師父管用。」

    白首以拳擊掌,「妙啊!」

    屋門外邊,站著倆,一大一小。

    青衫陳平安,黑衣小姑娘。

    陳平安敲了敲屋門,笑呵呵帶著小米粒跨過門檻。

    這傢伙沒敲門就翻牆進院子,白首已經顧不得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了,反正整個密雪峰,都是自家兄弟的地盤,白首起身後,大笑道:「陳平安,你可是都聽說了,以後白玄被痛打一頓,在我這邊,你得幫忙跟裴錢解釋清楚。」

    陳平安跨過門檻,笑著點頭,「當然沒問題。」

    這一刻,光顧著自己樂呵的白首,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小米粒,

    已經默默記下了兩件事。

    一件大事,是關於白玄的那本英雄譜。

    還有一件小事,就是翩然峰峰主,金丹劍仙白首,對咱們好人山主直呼其名哩。

    前邊那件大事,涉及到了「江湖恩怨」,自己不好當那通風報信,給裴錢耳報神。

    但是後邊這件小事,要是誰不小心說漏了嘴,想必問題不大吧?

    劉景龍看了眼小米粒,再視線偏移,發現陳平安果然在憋著壞呢。

    劉景龍咳嗽一聲,

    白首倒也不笨,悚然一驚,立即擠出個燦爛笑臉,道:「小米粒啊,今兒的事情,記得幫我,主要是幫白玄保密啊。」

    小米粒立即正色道:「我絕對不知道什麼冊子,聽都沒聽說過!」

    白首覺得萬事穩妥了,大手一揮,「好兄弟,趕緊坐下聊,喝酒喝酒。」

    陳平安剛要從袖中取出一壺酒水。

    劉景龍微笑道:「在大驪京城,我已經見過韓晝錦了。托某人的福,沾光不小,見著了我,韓姑娘很客氣。」

    二話不說,就取出了兩壺早就備好的長春釀。

    當然是每人兩壺。

    約莫是生怕劉宗主喝得不盡興,韓晝錦說還有幾壺。

    陳平安便抖了抖袖子,從椅子上起身道:「我還要去見一見張山峰,就先不跟你嘮嗑了。」

    劉景龍滿臉疑惑道:「才剛來,這就走了,不喝點?」

    只見那位陳山主滿身正氣道:「咱倆誰跟誰,不差這一頓酒。等到慶典結束,以後再說,瞎客氣啥,『不說』都成。」

    走出這棟宅子,小米粒壓低嗓音,輕聲問道:「好人山主,劉宗主又被人勸酒啦?」

    陳平安點頭道:「是啊是啊,麼法子的事,劉大劍仙的酒量好,聲名在外,羨慕不來。」

    之後陳平安敲開了一棟宅子的門,開門的,是龍虎山外姓大天師,老真人梁爽。

    至於住在一側廂房的馬宣徽,是修道之人,又未真正得道之前,往往睡覺淺。

    這位年輕女冠,很快就走出她那間廂房,打量著正屋那邊圍桌閒聊的三人,先前聽了師父提起桐葉洲大起異象的真正緣由,對這個年紀輕輕就有了個下宗的青衫男子,馬宣徽就愈發敬畏了,師父當時感嘆一句,以後你們年輕一輩修士,都會對此人,以陸地神明視之。

    只是看著那個青衫男子,再看著與他坐在同一條長凳上邊,那位正在小口抿酒的黑衣小姑娘,尤其是等到他抬起頭,與她笑著稱呼一聲馬姑娘,馬宣徽點頭致意,靦腆一笑,趕緊退回屋內。不知為何,沒有理由的事情,明明是那麼一個平易近人的人,馬宣徽竟然覺得自己有點怕他。

    之後陳平安帶著小米粒,到了蒲山雲草堂在密雪峰落腳處,老掌律的宅子那邊。

    檀溶見著了陳平安,苦笑著抱拳道:「多有失敬,貽笑大方。」

    陳平安抱拳還禮,歉意道:「先前在雲草堂,晚輩並非有意隱瞞身份。」

    檀溶說道:「能否與陳先生討要……幾方印章?」

    老修士本想說一方印章,但是話到嘴邊就趕緊改口了。

    陳平安點頭答應下來,還問檀掌律有無心儀的印文,檀溶只說全看陳先生的自由發揮了。

    密雪峰這邊,一棟比較罕見的大宅府邸,庭院深深,遊廊轉折,是專門用來接待大宗門譜牒修士的。

    原本一直閒置著,等到玉圭宗修士聯袂前來觀禮,剛好就派上了用場。

    登門夜訪,陳平安見到了玉圭宗的祖師堂供奉,玉璞境王霽。

    還有九弈峰峰主,一個還只能算是孩子的天才劍修,邱植。

    以及玉圭宗當代宗主韋瀅的嫡傳弟子,兩位年紀輕輕的金丹境劍修,師兄韋姑蘇,師妹韋仙遊。

    還有一位老人,名為張豐谷,道號「老象」,坐在主位上。

    此外雲窟福地的「少主」姜蘅一行人,以及那個屬於玉圭宗外人的大劍仙徐獬,都沒有露面。

    關於這位與老宗主荀淵輩分相同的玉圭宗老祖師,是一位仙人。

    之所以在先前那場被妖族圍攻玉圭宗的大戰中,張豐谷之沒有現身,老修士是有自己的苦衷。

    因為關於此人的大道根腳,青同主動泄露過天機。

    相傳在昔年桐葉洲最大的一個王朝,建造有象房,時日一久,各具靈性,與君主、仙師,群象皆可行三跪九叩首之禮,唯有一老象,猶作古人之禮。故而那個王朝曾讓丹青妙手為群象作畫紀念,多是雖體型龐大而帶嫵媚,唯獨此老象,截然不同。

    陳平安只是第一眼,看到這個名叫邱植的孩子,就覺得有些心生親近。

    一看就有眼緣。

    而邱植,在親眼見到這個大名鼎鼎的隱官大人之後,亦是差不多,與想像中的隱官、劍仙、宗主形象,大不相同。

    即便不給盛氣凌人的感覺,不會鋒芒畢露,哪怕一位得道之士,神華內斂,對話閒聊,願意和顏悅色,平易近人,可終究很難如眼前山上年輕長輩那般,會讓邱植由衷覺得對方,好像時時刻刻,都在與人平起平坐。

    陳平安與張豐谷和王霽閒聊時,忍不住望向邱植。

    這麼點大的孩子,就已經是一位龍門境劍修。

    而且看樣子,邱植已經摸著了龍門境的瓶頸,很快就會是金丹。

    陳平安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將來結丹,就去玉圭宗九弈峰參加觀禮。

    只是想到對方此行目的,陳平安只得強行忍住這句話,只說了一句看似很客套的言語,玉圭宗後繼有人。

    告辭離去,帶著小米粒找到了姚仙之,陳平安輕聲問道:「老將軍睡了?」

    姚仙之點點頭,滿臉無奈道:「好不容易才睡著,因為爺爺覺得大瀆開鑿一事,總算好不容易有了點眉目,原本打算守夜到天明的,不過爺爺畢竟年紀大了,拗不過瞌睡蟲。」

    陳平安輕聲笑道:「等到老將軍早上醒過來,與他說一聲,桐葉洲開鑿大瀆一事,包在我和仙都山身上了。」

    姚仙之滿臉驚訝,「當真?!」

    陳平安笑道:「這是可以開玩笑的事情嗎?」

    與姚仙之屋子對面廂房那邊,燈火泛黃,依稀透過窗戶紙。

    是禮部老尚書李錫齡,還在挑燈夜讀。

    老人還有一重身份,他是當今大泉皇帝陛下的姑父。

    老尚書曾經親自陪著崔東山走了一趟北晉國,正是在此人的牽線搭橋之下,才買了一座舊山嶽,也就是如今的綢繆山。

    北晉國新君,魄力極大,只開價五十顆穀雨錢,而且暗示那位崔仙師,若是願意全部拿下舊五嶽山頭,只需兩百顆穀雨錢。

    這都不是賣了,而是相當於白送。

    只是天底下的某些買賣,很多時候,還真就不只是錢的事情。

    比如只是一個金丹地仙坐鎮的山頭,就算價格翻一番,甚至是翻兩番,與北晉國開價八百顆穀雨錢,要打包買下那五座舊山嶽。

    估計從皇帝本人,到朝野上下,都只會覺得是在羞辱北晉國,甚至是在挑釁北晉國。

    正在挑燈看書順便守歲的老尚書,家學淵源深厚,富收藏,精鑑賞,是大泉王朝第一流的豪閥子弟,還是公認的少年神童,風流才子,直到遇到了姚仙之的姑姑,就徹底收心了,當初為了迎娶她,由於邊軍姚氏恪守一條家族祖訓,不願也不敢與京城高門聯姻,擔心被大泉李氏皇帝猜忌,所以磕磕碰碰的,坎坷不小,所幸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過身為禮部尚書的李錫齡,由於父親曾是前任吏部尚書,如今在大泉朝堂,很多事情,並不是一味靠近皇帝陛下,門生故吏,隱約黨羽,再加上前朝遺老,大多投靠李錫齡門下,另有一撥青壯歲數的清流文官,以及幾支邊軍出身的武將,從廟堂到地方,大體上形成了三股勢力,盤根交錯。由於大泉王朝是罕見的女子稱帝,曾經的外戚姚氏,就成了如今皇室勛貴,如今以擔任京城府尹的姚仙之為首。

    陳平安讓小米粒留在姚仙之這邊,自己去敲響對面的房門,見到了那位披衣而出的老人後,作揖道:「文聖一脈陳平安,見過李尚書。」

    因為李錫齡,年少時就曾去往大伏書院遊學,拜師求學於一位書院君子,故而不僅僅是寬泛意義上的儒家子弟,更是書院弟子。

    李錫齡作為每天都會翻看聖賢書的讀書人,不管見著誰,總不能露怯。

    原本還有點刻意繃著臉的老尚書,驀然笑容,連忙作揖還禮,只是等到起身,老人已經稍稍收斂笑意,說道:「當不起,萬萬當不起陳先生這份大禮。」

    與李錫齡不缺話題,畢竟陳平安對大泉王朝再熟悉不過,所以被老尚書拉著聊了足足一個時辰,陳平安才得以脫身。

    之後陳平安就帶著小米粒去裴錢那邊,發現曹晴朗也在火盆邊坐著,還有個在這邊好似守株待兔的米大劍仙。

    小米粒開始從斜挎棉布包裡邊掏出瓜子,分了瓜子嗑瓜子!

    除了留在落魄山和騎龍巷的,鄭大風在五彩天下。周首席,魏羨都去了蠻荒天下。

    昔年藕花福地畫卷四人當中的盧白象,帶著元寶元來兩位嫡傳弟子,有了自己的門派。

    陳平安從劍氣長城帶回的九個劍仙胚子,其中虞青章和賀鄉亭,已經拜師於落魄山供奉於樾,跟隨老劍修遠遊別洲。

    陳靈均,和作為陳平安如今的小弟子郭竹酒,如今還在寶瓶洲婁山那邊,觀禮黃粱派的開峰慶典。

    不知不覺,光陰流逝,虧得小米粒的棉布挎包裡邊「家底厚」。

    拂曉時分,屋外天蒙蒙亮。

    天外一鉤殘月帶數星,春山煙欲收,山外人間,雞聲喊退茅店月。

    陳平安站起身,笑道:「我去休息會兒。」

    離著下宗慶典約莫還有半個時辰,落魄山和仙都山的譜牒成員,與觀禮客人,就開始陸陸續續來到了青萍峰祖師堂外邊的廣場。

    其實最早在那邊的,還是小米粒這撥人,他們離著還有一個時辰,就已經到了這邊,除了小米粒,還有白玄,柴蕪,孫春王幾個,他們是一座小山頭嘛。

    當然還有賈晟,早早忙碌著待人接物。

    種秋都要比賈老神仙稍晚到廣場這邊。

    等到即將擔任下宗賬房、財神爺的種夫子趕來,賈晟就自然而然站在了種夫子身後,話不多了。

    來仙都山的觀禮客人,越來越多現身青萍峰祖師堂外邊的廣場。

    不過其中一些客人,很快就會改變身份。

    當下已經站在來到廣場的,大泉王朝有三人,老將軍姚鎮,大泉蜃景城府尹姚仙之。禮部尚書李錫齡。

    太平山女冠黃庭,玉璞境劍修。

    黃庭身邊,站著一個她從五彩天下返回家鄉,新收的護山供奉於負山,道號「負山」。

    一對師徒,來自中土鐵樹山,仙人果然,道號「龍門」,帶著弟子談瀛洲。

    師徒身邊,還有個作為陳平安師兄君倩的嫡傳弟子,鄭又乾。

    蒲山雲草堂,山主葉芸芸,大弟子薛懷,蒲山掌律檀溶。

    中土神洲,龍虎山外姓天師,梁爽。老真人在桐葉洲這邊,收了個弟子,女冠馬宣徽。

    北俱蘆洲趴地峰,一對師兄弟,袁靈殿,張山峰。

    玉圭宗九弈峰,新任峰主,龍門境劍修,少年邱植。姜氏雲窟福地,姜尚真嫡長子,姜蘅。

    宗主韋瀅的兩位嫡傳劍修,年酒和歲魚。真名分別是韋姑蘇和韋仙遊。

    神篆峰祖師堂供奉王霽,玉璞境。皚皚洲劉氏客卿,驅山渡,大劍仙徐獬,一個外人。

    姜蘅,即將與陳平安第二次見面了。上一次,是在老龍城跨洲渡船之一的桂花島,去往倒懸山。那會兒雙方的身份、境界,可謂雲泥之別。

    舊大瀆龍宮教習嬤嬤出身,老虬裘瀆。老嫗唯一一位嫡傳弟子,敕鱗江畔定婚店,少女胡楚菱,暱稱醋醋。

    鍾魁帶著鬼仙身份的胖子庾謹,自稱姑蘇。

    韋仙遊偷偷打量著那位白衣勝雪的米大劍仙。

    確實好看。

    徐獬主動找到了裴錢。

    這位不苟言笑的「劍仙徐君」,看到了裴錢,他臉上難得露出一抹笑意。

    裴錢抱拳致禮。

    在那金甲洲戰場,一劍仙,一武夫,雙方曾經數次並肩作戰。

    事實上,這次願意給玉圭宗保駕護航,徐獬就是想著能夠與裴錢閒聊幾句。

    這位家鄉在那金甲洲的年輕大劍仙,看裴錢的眼神,就跟看待自家極有出息的晚輩差不多。

    徐獬還問裴錢何時會再次遊歷金甲洲,到時候與他打聲招呼,說自己在那邊,還算有點山上關係。

    鍾魁,與老將軍姚鎮,聊得很開心。

    胖子庾謹的眼睛就沒閒著,等到見著了那個年輕女冠馬宣徽,就又感慨不已。

    隋右邊帶著弟子程朝露,她與黃庭站在一起,主動問了一些五彩天下的風土。

    於負山,在跟老嫗裘瀆閒聊。

    玉圭宗一行人,與太徽劍宗的宗主劉景龍,翩然峰峰主白首,站在一起。

    白首有意無意躲著那個白玄。

    袁靈殿,與道號「龍門」的仙人境果然,聚在一起,因為師父火龍真人,與郭藕汀是舊識。

    廣場上,在得知那個名叫鄭又乾的小精怪,竟然是劉十六的高徒後,不少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既然是劉十六的弟子,那麼按照文脈輩分,就是陳平安的師侄了。

    文聖一脈,風氣如何,幾座天下都一清二楚。

    小陌則跟一撥仙都山最新譜牒修士站在一起,其實後者,也都不認識這個黃帽青鞋綠竹杖的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

    如此一來,青同就有點顯得形單影隻了。

    然後廣場上,驀然間靜止無聲,不過很快就繼續各聊各的,顯然只是覺得有些意外,都沒有太當回事。

    因為方才幾乎同時,莫名其妙出現了三人,皚皚洲劉財神,身邊帶著獨子劉幽州。

    另外有個玄密王朝的太上皇,郁泮水。

    雙方都是用一種山上公認最暴發戶的方式現身此地。

    劉聚寶主動與老真人梁爽抱拳行禮,劉幽州則視線游曳,然後一下就看到了她。

    郁泮水則走到並肩而立的崔東山與曹晴朗身邊。

    離著慶典約莫還有一炷香功夫,從密雪峰與青萍峰相銜接的山道上,有個準備踩著點參加「開山」慶典的劍修,陶然。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頭望去,是那個在燐河畔有過一面之緣的青衫男子,只是今天沒有懸佩雙刀,而是換成了背劍。

    花樣還挺多。

    那人跟上陶然的腳步,笑著打招呼道:「陶劍仙。」

    陶然黑著臉,點點頭。

    陳平安說道:「放心,今天慶典不會開太久,一切從簡。」

    陶然說道:「隨便,反正給牆上的掛像敬香過後,我就可以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了。」

    陳平安點頭笑道:「當然沒問題。」

    陶然直來直往說道:「作為崔先生的師門長輩,開峰典禮,在山上不算小事了,你還這麼不急不忙的,有點不像話吧?」

    陳平安笑道:「反正該忙的,都已經忙完了,現在怎麼該我忙裡偷閒了。」

    陶然隨口問道:「有沒有開啟鏡花水月?」

    陳平安搖頭說道:「沒呢,打腫臉充胖子的花哨事情,做不來。」

    陶然笑呵呵道:「也是。」

    能夠將兜里沒錢一事,說得這麼堂而皇之,挺不容易的。

    陶然沒好氣說道:「以後別一口一個陶劍仙的,我不愛聽。要是擱以前,就我這脾氣,就等於跟我問劍。」

    陳平安笑著點頭,「好的好的。」

    繞過一條小路後,雙方視野豁然開朗,拾階而上,就是青萍峰祖師堂外邊的白玉廣場了。

    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鴉雀無聲。

    陶然暗自點頭,別看山頭小,不曾想門風規矩還挺重。

    至於觀禮客人什麼的,如今的桐葉洲,能趕來幾個的道賀地仙?

    然後我們陶劍仙,就遙遙看到了那個……蒲山黃衣芸!

    陶然以往再山澤野修,不願跟山上打交道,再認不得誰,都不會認不得這位既是大美人又是止境武夫的葉芸芸。

    等會兒,那個男人,怎麼看著那麼像皚皚洲的劉財神呢?

    還有那撥瞅著衣飾佩劍樣式,為何是玉圭宗劍修的模樣?

    只是為了騙個本命飛劍都已破碎的金丹劍修,你們仙都山不至於擺出這麼大的陣仗吧?!

    接下來陶然,只見廣場上眾人,一起朝自己這邊,人人面色肅然,各自行禮。

    青萍峰上,青衫劍客,笑著抱拳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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