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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霜降被困劍陣中,既是籠中雀,也置身於一處最能克制練氣士的無法之地,沒想到陳平安還會布陣,先前與那姜尚真一截柳葉的配合,能夠在一位十四境修士這邊,都占儘先手,讓吳霜降很是意外。
一位十境武夫近身後遞出的拳頭,拳腳皆似飛劍攻伐,對於任何一位山巔修士而言,分量都不輕。
練氣士的體魄堅韌程度,始終是個軟肋所在,除非是十四境的合道天時、地利,才算是真正的脫胎換骨,長生久視。合道人和,相對而言,更多是在殺力一途,追求極致,跨步邁上一個大台階。
純粹武夫,九境與十境之間,存在著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登山修道之人,飛升境想要躋身十四境,更是登天之難。
吳霜降收起了與寧姚對峙的那個青衫劍客,與「寧姚」並肩而立,一左一右站在吳霜降身側,吳霜降將四把仙劍仿劍都交給他們,「陳平安」背太白,手持萬法。「寧姚」劍匣裝天真,手持道藏。雙方得到吳霜降的授意,找准機會,打碎小天地,最少也要破開這座小天地的禁制。
至於那座劍陣,當然是吳霜降親自領劍。
置身於一座無法之地,每一次施展術法神通,就都需要消耗靈氣了。吳霜降也無法例外。
畢竟像白也那樣的合道,只要心有詩篇,就可以出劍不停,太過匪夷所思。
萬千飛劍攢射而至。
吳霜降雙指併攏掐訣,如神靈屹立,身邊浮現出一顆顆星辰,竟是現學現用,摹刻了崔東山的那幅星宿圖。群星環繞,相互間有一條條若隱若現的絲線牽引,斗轉星移,運轉有序,道意沛然,吳霜降又雙指凌空虛點兩下,多出兩輪日月,日月星辰,就此循環不息,形成一個天圓地方的大陣。
密密麻麻的飛劍,就像萬千劍修,聯袂御劍虛蹈天外,攻伐那尊仿佛居中神靈的吳霜降。
飛劍攻勢連綿不絕,一顆顆虛相星辰隨之崩碎,又在吳霜降的駕馭之下,恢復如初。吳霜降抬頭望去,大概是覺得未必能夠當下劍陣,再抬起手,掌心處堆滿了一大把花木種子,手掌傾斜,一粒粒種子從手心墜落,吳霜降與兩位「劍侍」的腳下懸停處,出現一層碧綠水紋,那些種子如墜水中,叮咚作響,竟是在無法之地,盪起一圈圈金色的氣機漣漪。
小天地這種勾當,吳霜降信手拈來,一棵桂樹,枝頭掛圓月,樹底下有神靈持斧作斫桂狀,是那遠古月宮景象。一樹桃花,樹枝掛滿只只符籙紙鳶,金光盎然,是那大玄都觀某位道人的手段,一株株荷花亭亭玉立,高低不平,大小懸殊,是那蓮花小洞天的勝景。
每一把井中月演化而出的飛劍粉碎之後,便有一串金色文字懸停原地,都是崔東山所畫符籙文字,或是聖賢詩篇,或是一幅幅不同王朝的五嶽真形圖,或是歷史上各個版本的白澤搜山圖。每當飛劍和符文向前推進,如大軍壓境,以劍陣開道,再以符籙鋪路,將星宿天地撞開一條道路,就會掠去一朵朵荷花縫補窟窿,桃樹上的每一隻金色紙鳶,飄落離枝後,便是一位身形縹緲、面容模糊的青衣道人,手持一把金色拂塵,懸在天幕處,一夫當關,拂塵一裹,便能撥轉劍陣長河的無數劍尖,與身後劍陣對撞在一起。
那個月宮斫桂神將姿態的魁梧男子,更是一雙金色眼眸,視線四處游曳,在某個時刻就會丟出手中斧頭,打爛一座座浩浩蕩蕩如星河的劍陣不說,偶爾還能一閃而逝,無視劍陣禁制,直奔陳平安真身而去,陳平安發現自己竟是次次躲避不及,只得現出一尊法相,一襲鮮紅法袍,身高千丈,一掌按碎那把巨斧。
飛劍實在太多,劍陣層層疊疊,無窮無盡懸在天外,如大軍集結,蓄勢待發,吳霜降小有意外,其中一把飛劍的本命神通所致,陳平安占了天時地利,並不出奇,只是駕馭第二把本命飛劍,陳平安在自家小天地內,雖說無需消耗過多靈氣,可是對於一位修士精氣神的磨損,絕對不少,這就意味著這位年輕隱官,不止是仰仗止境武夫的體魄,上山修行,道心砥礪一事,也沒落下。不然一位玉璞境劍修,駕馭如此之多的飛劍,早該頭暈目眩了。
那把斫桂的斧頭,殺力不大,唯一妙處,不重殺伐力道,專門用來找人。其實是一張吳霜降自製的玉斧符,是山上公認的一張大符,就像是山水破障符裡邊的一位飛升境大修士。吳霜降與人廝殺,多是如此,每一道術法,每一張符籙,都點到為止,極其「節儉」,充滿了試探意味,精準勘驗真相不說,最難在偏能夠不出紕漏。
吳霜降站在一張大如城池的荷葉之上,星宿小天地已經失去了小半地盤,只不過大陣樞紐依舊完整,可桃樹紙鳶已經消磨殆盡,桂樹明月也逐漸黯淡無光,大半荷葉都已拿去阻攔劍陣,再被飛劍江河一一攪碎。天幕中,歷代聖賢的金字文章,五嶽屹立,一幅幅搜山圖,已經占據大半天幕。
吳霜降對此毫不憂心,單憑一座劍陣和無法之地,就想要讓他靈氣枯竭,或是法寶盡出,對方還是太過痴心妄想了。
吳霜降一伸手,從一旁青衫劍客背後拿回太白仿劍,掂量了一下,劍意還是太輕。
此次與那幾人切磋道法,各取所需,各給意外。
崔東山等人累加小天地,吳霜降藉此機會,完善其中天真、太白兩把仿劍的劍意,只要賺取一絲一毫的裨益,都是不可估量的巨大收益。
白也,一樣不是劍修。
白也劍術如何?
扶搖洲一役,寶瓶洲陪都大瀆一役,如今已經被山巔修士,視為那場大戰的山上、山下兩大轉折點。
吳霜降雖然深陷困境,一座劍陣,氣勢磅礴,殺機四伏,可他依舊分出兩粒心神,在人身小天地內兩座洞府遊覽,以山上拓碑術摹刻了兩幅畫卷,正是崔東山的那幅星宿圖,和姜尚真的一幅太平卷搜山圖,畫卷天地定格在某個時刻,如同光陰長河就此停滯,吳霜降心神分別遊歷其中,第一幅圖,定格在崔東山現身南方第七宿後,腳下是那軫宿,剛剛以指畫符,寫完那「歲除宮吳霜降」六字,隨後黑衣神靈與五位黃衣神女,分別手持一字。
吳霜降來到那輛巡天車駕上,站在一位黃衣天官身邊,看著那個她手心托起的古篆「霜」字,吳霜降陷入沉思,心神急轉,那白衣少年是要在自己命理一事上動些手腳?軫既是星宿名,在說文解字當中也有悲痛之意,《玄摛》篇亦有「反覆其序,軫轉其道」之語,崔東山選擇軫宿作為現身之地,肯定不是隨意而為。只不過想要憑藉這點天時運道勾連命理,就想要破壞一位十四境修士的人和氣數?是不是太過蚍蜉撼樹了?繡虎崔瀺,心思算計,絕不會如此淺薄。
吳霜降略作思量,芥子心神所化身形,一個驟然墜落,不知幾千萬里,站在先前崔東山所立處,吳霜降抬頭望去,按照天象地理之分,腳下正是那牛斗二星的分野處,天上相鄰星宿則是與翼軫二星,吳霜降站在遠處,久久沒有挪步,好像有一點蛛絲馬跡,卻極難拎起線頭。
在那別處洞府內,吳霜降另外一粒芥子心神,正站在那位腳踩山嶽、手持鎖魔鏡的巨靈使者身邊,畫卷定格後,鏡光如飛劍,在空中架起一條凝固的白虹,吳霜降將那把失傳已久的鎖魔鏡拓碑過後,視線偏移,挪步去往那一顆頭顱四張面孔的彩帶女子身邊,站在一條大如溪澗的彩帶之上,俯瞰山河。
對於他們這個境界的修道之人來說,什麼拳碎山河,搬江倒海,什麼法寶攻伐遮天蔽日,都是小道了。
一個尋常的仙人境練氣士,或是九境純粹武夫,在這場廝殺當中,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機會,或者說出手無意義。
吳霜降微微皺眉,輕輕拂袖,將千萬山頭拂去大半顏色,彩繪畫卷變作白描,多次拂袖改換山川顏色後,最終只留下了數座山根穩固的高山,吳霜降細看之下,果然都被姜尚真悄悄動了手腳,剮去了許多痕跡,只留山嶽本體,同時又煉山為印,就像幾枚尚未篆刻文字的素章,吳霜降冷笑一聲,手掌翻轉,將數座山嶽全部倒懸,好傢夥,其中兩座,痕跡淺淡,崖刻不作榜書,十分陰險,不但文字小如蠅頭小楷,還施展了一層障眼法禁制,被吳霜降抹去後,水落石出,分別刻有「歲除宮」與「吳霜降」。
吳霜降撤去搜山陣畫卷,雙手一抓,將兩座山嶽托在手心,如兩件袖珍清供玩石,再與星宿圖那粒心神合二為一,又揮袖打散多餘星宿,搬山再放山,輕輕一揮,手中袖珍山頭,在兩座山嶽在陣圖內矗立而起,吳霜降隨後抬手顯化出一條江水,再起兩亭,當吳霜降以手指作筆,寫下壓江、挹翠兩匾額,附近的山根水脈如同被仙人一記畫龍點睛,頓時活了過來,一時間落霞孤鶩,秋水長天,風景宜人,不但如此,吳霜降心念所動,最終在大江之畔,還豎立起了一座碧色琉璃瓦的雄偉閣樓,那繡虎分明是模仿蘇子筆跡,篡改了金色匾額題字,變成了鸛雀樓三字,吳霜降一步跨出,來到閣樓台階底部,抬頭望去,有一位形容模糊的男子,好似那書上所謂的閣中帝子。
天上星宿圖,地上搜山陣。
那就是一座天地人齊聚的三才陣了?
果不其然,折騰出這麼多動靜,絕不是花里花俏的天地重疊那麼簡單,而是三座小天地在某些關鍵位置上,暗藏那相互鑲嵌陣眼的玄機。
吳霜降會心一笑,此陣不俗,最有趣的地方,還是這個補齊天地人三才的「人」,竟然是自己。差點就要著了道,燈下黑。
一旦被那三人循著這條脈絡,以層出不窮的手段作為障眼法,不斷積攢點滴優勢,說不定吳霜降真要在這裡鬼打牆,被剝皮抽筋一般,消磨道行極多。
難怪先前那條隱匿在鏡光當中的水蛟,會掩飾成姜尚真的一縷劍光,可惜被吳霜降察覺到異象後,試圖咬破法袍未果,不然若是真被它汲取了哪怕一粒血珠子,估計「鸛雀樓」內的那位閣中帝子,就要形象清晰許多,更多接近吳霜降本人的真相。浩然天下的這三個年輕人,無所不用其極,想是真敢想,做是更敢做。
半個浩然繡虎,一個在桐葉洲挽狂瀾於既倒的玉圭宗宗主,一個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
名不虛傳。
自己出名要趁早,揍別人更要趕早。
修行路上,見到那些有出息又順眼的後生,當前輩的,也不要吝嗇那點唾沫,趕緊指點幾句,以後喝酒就不愁了。
玄都觀孫道人喜歡胡說八道不假,可還是說過幾句金玉良言的。
吳霜降甚至沒有擅自走入閣樓中,哪怕只是自己的心境虛相,吳霜降一樣沒有托大行事。
崔東山一直沒有真正出力,更多是陳平安和姜尚真在出手,原來是在偷偷謀劃此事。
收起心神芥子,吳霜降轉頭望去。
遙遙天幕盡頭,出現了一條金色細線。
吳霜降抬起手中太白仿劍,腳下荷葉一個傾斜。
一道劍光轉瞬即至,直接將吳霜降的整個星宿天地,從中劈開,一斬為二!
連那吳霜降手中那把仿劍都一併被斬斷。
那道劍光就在吳霜降身側一閃而逝,一身法袍獵獵作響,竟然出現了一陣陣細微絲帛扯破聲響。
吳霜降一抖手腕,手中太白仿劍重新恢復完整。
是寧姚出劍了。
她在極遠處的一劍橫掃,再將小天地橫切而開。
寧姚第二劍,極遠處的一絲劍光,等到星宿天地之內,就是一條嘆為觀止的劍氣星河。
吳霜降縮地山河,早有預料,堪堪躲過了那道鋒芒無比的劍光,可是兩位背劍男女卻已經被劍光炸爛。
吳霜降改變主意,暫時收起了「寧姚」和「陳平安」兩位劍侍傀儡的殘餘氣韻,收入袖中,親自駕馭那四把仿造仙劍。
瞥了眼太白仿劍,吳霜降搖搖頭,依舊未能凝聚那把天真的精粹劍意。
事實上先前姜尚真通知山主夫人,最好少出劍,小心被那傢伙竊取劍意。
寧姚只回了一句話,不用擔心。
趁著吳霜降那座星宿天地即將崩碎之際,姜尚真現身,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沉聲道:「保重。」
有媳婦當然是好事,可是有這麼個媳婦,最少這輩子你陳平安喝花酒就別想了。
姜尚真同時以心聲言語道:「如何?距離井上月還差多少?」
陳平安咧咧嘴,「還有些差距。」
架不能白打。陳平安除了做正事,與崔東山和姜尚真按部就班,其實也在用吳霜降的那座小天地,當做類似斬龍台的磨劍石,用來細密砥礪井中月的劍鋒。
姜尚真欲言又止。
陳平安笑道:「要想殺個十四境,沒點代價怎麼行。」
兩道劍光一閃而至,姜尚真與陳平安同時在原地消失。
不料陳平安發現自己身邊跟隨了一張繪玉斧的符籙,太白、萬法兩把仿劍,如影隨形,應該就是先前那斫桂人的巨斧所化,這道符籙,殺力一般,但是最大的麻煩,就是陰魂不散,陳平安心聲與姜尚真說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來會一會這兩把仙劍。」
機會難得,順便連武夫體魄一併砥礪了。
能找補回來一點是一點。
哪怕是三人聯手設局,在落魄山上,其實就掂量過後果的輕重了。
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可能是陳平安失去某把本命飛劍,或者籠中雀,或者井中月。
可能是姜尚真的一截柳葉,飛劍品秩跌境。可能是崔東山失去一副仙人境的遺蛻皮囊。
甚至更多,比如陳平安的武夫止境,都能跌境。
又或者,必須有人付出更大的代價。
落魄山上,陳平安最終訂立了一條規矩,無論是誰被其餘兩人救,那麼這個人必須要有覺悟,比如三人聯手都註定改變不了那個最大的萬一,那就讓此人來與劍術裴旻這樣的生死大敵,來換命,來保證其餘兩人的大道修行,不至於徹底斷絕。崔東山和姜尚真,對此當時都無異議。
吳霜降一手負後,一手雙指好似捻起一根琴弦,天地間響起一記無弦之音。
身後一尊天人相,如同陰神出竅遠遊,手持道藏、天真兩把仿劍,一劍斬去,還禮寧姚。
剛剛躲過太白、萬法兩道劍光的陳平安,被一道毫無徵兆的天雷給劈中,下一刻,陳平安雙手攥住兩把仿劍的劍尖,身形倒滑出去千百丈,劍光綻放,雙手血肉模糊,劍氣激盪,整張臉龐都被割裂出細密劍痕,不得不眯起眼,不敢正視那些劍光,陳平安倒退之勢依舊不能減緩半點,劍尖緩緩從掌心處刺出。
吳霜降再起撥動那架無弦更無形的古琴,「小子真能藏拙,有這武夫體魄,還需要抖摟什麼玉璞法相。」
一邊攥緊兩把仿劍的劍尖,一邊只能任由無弦之音引發的天雷劈砸在身。
吳霜降雙指彎曲,扯起一根弦,輕輕鬆開手指,陳平安就像被一棍橫掃在腹部,整個人不得不彎曲起來,雙手隨之向前一滑,兩把仿劍的劍尖已經近在眼前。
一尊十四境天人合一法相,畢竟不是手持真正的仙劍,與那飛升境劍修寧姚的問劍,已經落了下風。
吳霜降笑道:「花開。」
背後那尊天人相瞬間變幻出千百,懸停各處,各持雙劍,一場問劍,劍氣如瀑,洶湧傾瀉向那一人一劍的寧姚。
吳霜降一手掐訣,其實一直在心算不停。
驀然間,吳霜降竟是不小心扯斷了一根弦,吳霜降抬起手,手指滲出一滴鮮血。
吳霜降神色凝重起來,只是心弦大震,以吳霜降的推衍之術,竟然依舊無跡可尋。
一直好似作壁上觀的白衣少年,蹲在一處閣樓內,並未真正與那吳霜降交手,竟是比陳平安和姜尚真都要慘了,七竅流血的悽慘模樣,在那邊罵罵咧咧,他身前呆呆站立著一個瓷人「吳霜降」,在此人四周,崔東山精心布陣,為它打造了一座風水極佳、好到不能再好的陣法,什麼格龍之術、開三山立向、來去歸堂水,什麼天星地盤、順逆山家四十八局,佛家六度法門、道家周天大醮、再生五行吉凶兩百四十四局……全部都給這位吳大宮主、吳老神仙用上了。
就只是一座星宿圖、搜山陣和閣中帝子吳霜降的天地人三才陣?
開什麼玩笑,你吳霜降未免太小看自己的十四境了。也太小看崔大爺與我家先生以及周首席的腦子了。
先前崔東山和姜尚真,在籠中雀和柳蔭地之外,依舊需要法寶落如雨,圖什麼,是三才陣之上,疊加五行陣,更是再在五行陣之上,再疊加七星陣。
相對淺顯易察覺的一座三才陣,既是障眼法,也非障眼法。
五行之金,陳平安的籠中雀。水,崔東山的古蜀大澤。木,姜尚真的柳蔭地。火,是崔東山親自布陣的一大片火山群,陣法名為老君煉丹爐。土,以一把井中月、姜尚真一截柳葉作為掩藏術的五嶽真形圖。
三才五行七星,陣陣重疊,
加上輔弼雙隱的兩座隱蔽陣法,就是七星之外的完整七現雙隱。
北斗注死!
在這其中至為關鍵,就是崔東山拼了命打造的這具瓷人吳霜降!
崔東山顧不得滿臉血跡,五指如鉤,一把按住那瓷人吳霜降的頭顱,「給老子稀碎!」
崔東山死死按住那顆頭顱,一點一點,出現大道崩壞跡象,崔東山一幅古蜀蛟龍的仙人遺蛻,竟然隨之出現無數道裂縫,
當瓷人一個驀然崩碎,崔東山倒飛出去,後仰倒地,倒在血泊中。
與此同時,眾多小天地,陣陣重疊,合而為一。
四把仙劍仿劍,一尊天人相,都被迫退回吳霜降身邊。
這才是真正的大道磨蟻,碾壓一位十四境。
所有小天地,加上吳霜降,都小如一粒芥子。
陳平安,身穿一襲鮮紅法袍,承載無數大妖真名的十境武夫體魄,身形徹底佝僂,當他再不刻意挺直脊樑,終於在從劍氣長城返鄉之後,第一次完全顯露十境氣盛境,伸手握住長劍夜遊。
容我先行。
以少年時劍開穗山一劍,加神人擂鼓式。
能遞幾劍是幾劍。
化虹而去。
劍仙風采。
姜尚真與寧姚分別站在一方。
一襲青衫長褂、腳踩布鞋的仙人境劍修,身前懸停有完整一片柳葉,如鯨吞一般,將姜尚真一身靈氣徹底汲取一空,不惜涸澤而漁,不惜讓本命飛劍跌境,甚至就此折斷。
寧姚仗劍懸空,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眉心處,輕輕一抹,手中仙劍天真,直到這一刻,如獲大赦,才真正躋身巔峰劍境。
陳平安二十一劍合一,劍斬十四境吳霜降真身與天人相。
姜尚真飛劍斬落陰神頭顱。
寧姚一劍斬盡吳霜降魂魄。
天清地明。
四人重返夜航船條目城。
崔東山搖搖晃晃站在客棧門口,姜尚真雙鬢雪白,寧姚一手仗劍,一手攙扶陳平安。
崔東山吐出一口血水,罵了句娘,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合道人和!
姜尚真揉了揉下巴,苦笑道:「得嘞,還得再來一次。」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望向客棧大門那邊,走出一個一手托茶盞、一手持杯蓋的吳霜降,毫髮無損的十四境,就那麼斜靠大門,滿臉笑意望向四人,緩緩道:「既然真能殺十四境,那就有資格與我做筆買賣了。」
陳平安站直身體後,先拉住寧姚,再擺擺手,示意姜尚真和崔東山都不用著急。
吳霜降手捻杯蓋,輕輕磕碰一下,再起小天地,徹底隔絕一條夜航船的窺探。
陳平安問道:「是她?」
吳霜降微笑點頭,看著這個年輕人,再看了眼他身邊的女子,說道:「很少有你們這樣的眷侶了,好好珍惜。」
陳平安疑惑道:「你就沒半點大道折損?」
崔東山沉思不語,雙手藏袖。
吳霜降笑著不說話。
吳霜降的合道十四境,大道所在,其實宗旨就一句話,有情人終成眷屬。
合道所在,就是那個真名叫天然的化外天魔,是他的道侶,是他的心上人。
至於大道折損,當然會有,不過是在他那位道侶身上。但是沒有關係,有他在,她想要什麼,他都可以給。
陳平安問道:「圖什麼?」
吳霜降笑了笑,仰頭望向天幕,然後收起視線,笑容愈發和煦,「我可不覺得有什麼真無敵。至於這裡邊愛恨情什麼的,老黃曆了,我們不如……坐下慢慢聊?」
陳平安點點頭。
一行人去了陳平安的屋子。
吳霜降獨自坐在靠窗位置,陳平安和寧姚坐在一條長凳上,姜尚真落座後,崔東山站在他身邊,一邊幫著姜尚真揉肩敲背,一邊心酸道:「辛苦周首席了,這白頭髮長得跟雨後春筍差不多,看得我心疼。」
姜尚真伸出手指抵住鬢角,笑容燦爛道:「崔老弟你這就不懂了,這就叫男人味,曉不得,知不道?」
吳霜降看著這些……年輕人,笑道:「我這輩子遇到過很多意外,但是幾乎沒有身陷萬一。你們幾個,很可以。不過如果沒有寧姚在場,你們三個,現在就不是這個下場了。」
陳平安問道:「是要有一場生死大戰?而且必須保證有人護住你的道侶?」
吳霜降點頭道:「就是那個道老二,我與他有一樁死仇。在青冥天下,這位所謂的真無敵,可以斬我再斬天然,所以當年她離開歲除宮,是我與那玄都觀道人的第一筆買賣,今天與你,是第二筆。不然她那麼笨,哪裡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你小子如果見著了我,就將她雙手奉送,就很不對我的胃口了。她身在浩然,又有你護著,我就比較放心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
吳霜降突然說了句奇怪言語,「陳平安,不獨獨是你,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座書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