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清脆的打鐵聲一下接一下傳來。
王少君背靠在冰冷的牆面上,看著街面上幾個幫派子弟,在收沿街店鋪的保護費。
在天印門分崩離析後,如今的宣景魚龍混雜,大魚小魚,大蛇小蛇,紛紛湧入這裡,瓜分原本屬於天印門的地盤和資源市場。
特別是在魏合依舊隱居黑屋山不出的情況下,這些勢力便更加肆無忌憚。
如今的這些局面里,到底有多少是他王家參與其中,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
嘭。
右側一條巷子口,一輛賣烤紅薯的小推車,被狠狠一腳踹翻。
一個上了年紀的白髮老嫗,被踹得摔倒在地。手裡拽著的錢袋被搶走,推車上的烤紅薯也被幾個混子裝走大半,剩下的一些掉在地上被踩得稀爛。
老嫗落著眼淚,蹲在地上,用手把踩爛的紅薯一一撿起來,重新仔細的放進一個小袋子裡。
然後她再站起身,將小推車費力擺正,慢慢朝著遠處離去。
王少君一言不發的看著,沒有上前幫忙。
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他就算出手相助,也不可能幫得了幾個。
「來得這麼早?」一旁人行道上,一個高大魁梧人影,圍著一聲黑斗篷,戴著兜帽,走近到他身側。
「嗯,正好忙完一波,閒著沒事,休息一下。」王少君轉頭看向來人。
黑斗篷下,是一張冷硬白皙的男人面孔,赫然是如今風頭正勁的萬青門魏合。
「突然發信給我,有什麼事?」王少君問。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魏合左右看了看。帶頭走向對面店鋪。
一個賣水果的大爺,正好在一旁被兩個壯實漢子呵斥。
因為交不上保護費。大爺一邊護著自己腳邊的小孫子,一邊懇求兩人。
說他已經交了兩次保護費了,真的沒錢了,現在只剩下這些水果了。
「誰他麼要你水果!?」一個漢子火大的狠狠一巴掌打斷水果攤的木頭支架。
「今天你交不出錢,就拿你孫子出去抵貨!」另一人怒道。
大爺身邊的小孫子生得粉雕玉琢,眼睛很大,眼瞳里滿是仇恨和憤怒的光。
他手裡緊緊拽著一卷有歪歪扭扭炭筆字跡的黃紙,應該是他自己學著書寫的草稿。
嘭。
老大爺被狠狠一腳踹翻在地。帶著小孫子也一起摔倒在地。
「這個世界,總是有很多人,無法掙脫屬於自己的命。」王少君駐足頓了頓。看著前面的魏合。
魏合嘆息一聲,也停了下來,沒有說話。
「這些天,我一直在忙勸業道的事,和以前不同,這段時間我看到的,遠遠比以前所想像的,多太多了。」
王少君走到水果攤邊,安靜的對那兩個幫派漢子說了幾句話。
然後自己從腰包里取出一點錢,交給他們。
兩個漢子收了錢,沒說什麼,打量了下王少君和一旁魁梧的魏合,看出兩人不好惹。便也迅速轉身離開。
老爺子感恩戴德的對王少君道謝,幾乎要跪下了。懇求他留下名字和住處,他回頭會把錢還上。
但王少君的視線,卻一直落在那小孫子身上。
那個孩子眼裡也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不甘。
站起身,他回到魏合身旁。
「你是不是以為,我會過去懲治那兩個幫派子弟,然後懲惡揚善?」
「」魏合沒說話。
「以前我也是那麼做的。」王少君沒有去看還在身後感恩道謝的老爺子,徑直走進街邊一家茶館。
魏合跟了進去。
馬上有茶小二迎上來,招呼兩人坐下。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被我教訓過的那兩人,被廢了手腳,丟在城外的臭水溝里,沒幾天就死了。」
王少君輕輕笑了笑,要了一壺梅花茶,和一些茶點。
「每個人背後,或許都會有自己的苦衷,不對的不是他們,而是這該死的世道。」他似乎最近經歷了許多,也有了很多感觸。
「好了,說吧,今天難得約我出來,有什麼要說的?」王少君抬頭看向魏合。
「原本是想來問問你,關於練髒的進境。」魏合沉聲道。
「不說那些感嘆了。」王少君雙目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透著一絲疲憊,但卻比以前明亮了許多。
「你是想問練髒為什麼我會這麼快吧?」
「不錯。」魏合點頭。
「練髒講究的蠶絲勁。」王少君坦言,「若是你能越早領悟蠶絲勁,將其練成,便能大大加速這個過程。」
「蠶絲勁?」
「不錯,每個練髒高手,都要走過易骨換體這個階段,而蠶絲勁,便是能大大加速這個過程的方法。也可以說是捷徑。」
「不同武道功法,為什麼需要塑造不同體質。重塑根基。為的便是讓人更加契合所修行功法。你想過這點沒?」王少君微笑著挑明道。
「我看出來了。」魏合點頭。
「所以,我翻遍典籍,發現曾經的先人,都是以蠶絲勁為基礎,構建如今的武道經典。所以一切的基礎,都是蠶絲勁。」
「你既然問到這個問題,我便給你一份東西。」王少君輕輕從懷裡摸了摸,很快拿出一個黑色花紋金絲錢袋。
他從錢袋裡取出一卷有些發黃髮黑的小紙卷。
「這是我以前用過的,現在給你。」
魏合接過來,輕輕展開,紙卷上什麼也沒有,只有一些雜亂無章的絲線線條。
「這是什麼?」
「這便是蠶絲勁。」王少君微笑,「我便是從中領悟出蠶絲勁的原理根本,從而大幅度縮短這個過程。實際上,我也曾聽說,無始宗岳清山上,也有更詳細的細節傳承。
這類傳承,被他們稱之為洞真密言,是只有真正的真傳才能獲得的秘傳。
這也是無始宗能高高在上,俯瞰泰州的根基所在。原本我還不怎麼理解,但直到我領悟了蠶絲勁,才明白,確實,他們確實有這個資格俯瞰整個一州之地。」
魏合仔細看著這張有些陳舊的黃紙,雖然暫時看不出什麼,但卻能從上面感受到一絲絲怪異的韻味節律。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沉聲道。
「不,你沒明白。」王少君搖頭,「若是你當初能真正拜入無始宗,才是真正的際遇。
如你現在看到的蠶絲勁,已經是我摸索許久才找到的一絲訣竅。
但這類訣竅,很可能無始宗還有很多。他們的真傳,不需要自己摸索,自己試錯,只需要按部就班,跟隨前人經驗,踩著前人無數的積累,神速向前。
他們每天學習到的一個小小技巧,或許就需要我們用年為單位自行摸索,才能研究出。
而這些訣竅技巧,很可能會讓我們節省大量時間精力。讓我們在有生之年,能夠走得更高更遠!」
王少君說到後面,語氣也漸漸認真肅然。
魏合似乎明白了他的說法。
「你也認為我沒進無始宗,是錯的選擇?」
「我只是惋惜。以你的資質進度,若是能留在無始宗,或許現在已經踏入了另一境地。或許比我還高也說不定。」王少君嘆氣。
魏合微微搖頭。
「但我不後悔。有些東西你不知道,我不想說,但已經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好了。」
「你還不明白,武道積累,不是單靠一代兩代人,就能趕上的。那是許多天才前人一步步的積累,一步步的研究探索,形成的高度。
你就算再天才橫溢,不得傳承,永遠也別想趕上無始宗內天才的修行速度。」王少君嘆息。
「或許吧。」魏合搖頭,「但我不後悔。」
「不說這個了,既然已經出來了,若是你能集齊天印九伐真功,或許也能有一番作為。聽我一聲勸,前人無數次探索積累的高度,不是我們一點決心一點意志就能趕上的。
差距就是差距。必須要正視。你之前說,打算以萬青門覆雨勁為核心,繼續提升作為主修。
我理解你,但若是集齊天印九伐,就算不自己修行,也能作為參考,對你會大有好處。」王少君勸道。
「我會考慮。」魏合明白他的意思。「我看你是自己也想看看這門真功吧?」
「被你看穿了。」王少君頓時笑了,「確實有些好奇。若是你能集齊,我願意以我王家真功和你一起交換觀閱,如何?我王家的春風化雨決,雖稍弱一籌,但其他各方面的摸索經驗,都比你單純的天印九伐真功要全面完善。我可以全盤借你一觀。」
魏合頓時動容。
他沒想到王少君手筆居然這麼大。真功交換觀閱,這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話的意思。
若是他有他意,說不定能以此找到針對王家真功的致命缺陷。
「最後,讓你仔細感受一下,何為蠶絲勁。」王少君伸出手,輕輕搭在魏合手背上。
頓時間,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極其細微勁力,悄然從魏合手背毛孔上滲透進去。
魏合閉目,仔細體會。
那一絲勁力極其微弱,就算是以他的五感,也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勉強感受到那麼一絲的痕跡。
就像微風輕輕吹拂毛髮,那一絲蠶絲勁,滲入皮膚,進入血管,筋膜,輕輕觸碰了下魏合的自身骨勁,便自然消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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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蠶絲勁消散,魏合再度睜眼,眼前已經沒了王少君的身影。
面前桌上的茶水和茶點,也都被吃得差不多了。時間似乎過去了許久。
他竟然連對方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仔細回味了下那一絲勁力的特殊,魏合捏著那捲黃紙,迅速結了賬。
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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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泰州邊境,距離宣景城足足五百里之遠的清杞縣。
這裡以出產各種藥材為主,縣裡十戶有五戶都是靠著和藥材有關過活。
有的人家是採藥人,有的是製藥人,還有藥鋪夥計,掌柜,藥師,藥商等等。
縣裡靠山的一處小院裡。
一身灰袍外套黑馬褂的九影,正和一花白頭髮老頭面對面坐著,兩人之間擺了一盤黑白子,正一人一手,下著快棋。
下午時分,天光明亮,雲層擋住太陽,亮而不熱。
兩人身邊擺了紅桃葡萄之類的水果。
一個淡黃襦裙的老婦,正端著木盆在院子一角,用打來的水清洗蔬菜。
「如何?你又輸了!」下了一步棋後,老頭子笑眯眯抬眼,盯著九影。「就你這點水平,要想贏我?嘿嘿。」
「罷了罷了,再讓你一局就是。」九影嘆息一聲,捏著鬍鬚。
「好你個九老頭,下不過就下不過,搞這些么蛾子有意思?」
「沒意思啊,所以才讓你贏一贏,免得沒輸沒贏,你覺得沒趣,那不就沒人和我玩了?」九影擺手道。
「再來一局!」老頭子罵罵咧咧,重新擺棋。
咳咳咳。
忽然他低頭忍不住咳嗽起來,似乎肺里有些痰聲,呼吸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