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處僻靜的樓閣間。
一襲藍衣的人影盤坐在一個幽靜的屋房中,房中空曠,不置一物,僅在屋子中央放置有一個香爐,點燃著一縷縷的沉香,白色煙霧繚繞,並不上浮,而是向下沉澱。
「秦夢君……」
藍衣人影看著手中的信符喃喃低語一聲。
人影身上穿著的藍衣,繡有淡金色的龍紋。
他是燕王姬玄命,大宣皇朝八王之一,晉王姬玄楚的弟弟。
大宣皇室血脈一直十分昌隆,這一代也有數以百計的皇子,但其中被封王的,到目前僅有八位,眼下也只有這八位,有資格在未來繼承大統,登上帝位。
皇子封王的最低資格,也需要邁入洗髓境,修成洗髓宗師,宗師畢竟不是任何人都能輕易踏足的境界,哪怕是身為大宣皇子,集中了天下資源,更兼血統血脈天生皆資質非凡,上百位皇子中依然僅有十餘位修成宗師,而得以封王的只有八人。
「嘿,晉王兄你以為人家廢了,結果人卻破而後立,邁入了換血境,如今再想拉攏那一支,恐怕沒那麼容易了罷。」
姬玄命沉吟一會兒,忽的嘿了一聲,語氣中似帶著一絲嘲諷。
他知道自己這位晉王兄,曾在寒北道布局頗多,不過寒北道終究偏遠,又有袁鴻這種狼子野心之徒,局勢一片混亂,看似各宗之間互有爭鬥,實則和皇庭這邊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畢竟到了一州絕巔,放眼天下的層次,是不可能與皇庭毫無瓜葛的。
作為大宣皇庭皇子,八王之一的燕王,他所知曉的種種隱秘,遠比常人要多得多,就譬如那冰州作亂的天屍門,當年為何會引得大宣朝廷傾力打擊?
什麼煉屍邪道根本不重要,他們當初實際上也是某一支秘密培養的私兵。
不過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如今這一支天屍門再次冒頭,他倒不清楚幕後是誰在操縱,不確定是齊王還是慶王,但能篤定不是晉王,因為晉王在八王之中最為年長,根基最為深厚,行的都是堂正陽謀,沒有必要和天屍門有牽扯,畢竟如今的天屍門,比起當年也根本算不了什麼。
至於其他諸如天妖門之流,就更不清楚了,他在寒北道的布局很淺,僅有一個臨江閣與他算是合作關係,並且也自始至終都不曾刻意插手寒北局勢。
說到底還是太偏遠。
哪怕是未來,他沒能登上那個位子,給自己謀求一條後路,也不會選擇去寒北。
「其實活得太久,也未必是什麼好事,生死乃天命,又何必違逆天數呢。」
姬玄命忽然又嘆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將指間的信符碾成粉末。
造成天下混亂的根源,是他們皇子之間為了那個位子的互相爭鬥,將本來鐵板一塊的皇庭勢力撕扯的七零八落,才使得逐漸失去對天下各州各道的絕對控制。
但造成他們皇子內鬥的根源,卻又是他那位父皇,明明早到了垂暮之年,卻不願接受天數,甚至不惜以一些邪法來延壽,致使自身半瘋半醒數十年,才終致如今這局面。
其實。
他對那個位子,起初也沒有那麼強烈的念想。
但就是因為這種混雜的皇庭局勢,迫使他們這些皇子之間,慢慢的漸行漸遠,並逐步的激化矛盾,到了如今這個誰也不能退,誰也不敢退的地步。
退一步,就可能死的悽慘,死的不明所以。
他也希望這種紛亂能早些結束,但不等到那位半瘋半醒的父皇徹底歸天,恐怕是沒有一個結果的,甚至就算真到了那一天,也未必就能有個結果,後續的紛爭也許會更慘烈,更血腥,並且更無人能夠遏制。
……
大宣皇庭掀起的些許波瀾,在七玄宗這邊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或者說。
寒北實在太偏僻,太荒遠,也許那些洗髓宗師們,還會對遠在中州的大宣朝廷格局關注一二,但往下即使是六腑境的許多護法,也都是毫不關注的,對他們來說影響不到。
畢竟寒北道十一州本身也已經很大了,對於絕大部分五臟六腑境的武者來說,可能一生也就僅在兩三州之地活動,腳步都無法遍及整個寒北,更別說中州之遙遠。
不過。
秦夢君邁入換血,在七玄宗還是帶來了不小的變化。
其中第一個,便是作為換血境的秦夢君,成為七玄宗的太上長老,凌駕於掌教、長老以及峰主之上,地位一躍而與尹恆比肩了。
第二個,就是秦夢君成為新太上後,靈玄峰峰主的位子,由本為靈玄峰副峰主的陳牧接任,這一點也是沒有得到任何反駁,一方面是陳牧乃秦夢君真傳弟子,實力又登上風雲榜第三,論及地位身份實力皆夠資格。
另一方面,烏骨侯之死雖被所有人都默認在秦夢君出手上,但突骨侯之死還是很快傳開了,也是引起一片波瀾,有不少人都意想不到,陳牧竟有能力格殺突骨侯這樣一位實力強橫的異族宗師。
無論過程如何,即使是占據了什麼地利,施展了什麼暗算之類的手段,但能殺掉這樣一尊宗師就是實力的證明,即使下一期的風雲榜將陳牧排上第一位,都不會有人意外。
畢竟。
往上的逍遙散人華雲笙以及陰陽妖女夏玉娥兩人,也不曾殺死過突骨侯這個層次的宗師,甚至他們都不曾有過格殺宗師的記錄,最多也都是正面擊退或戰敗。
天妖門的總壇遭到七玄宗的雷霆一擊而突然淪陷,再加上秦夢君這位新太上的橫空出世,盤踞於寒郡的異族精銳果斷撤出了寒郡,放棄與七玄宗正面爭鬥,而天屍門也是同樣果斷,一樣不和七玄宗正面對抗,或逃或退,徹底棄守寒郡。
就這樣。
冰州六郡便有兩郡,算是完全落到七玄宗之手,被七玄宗統轄控制。
……
靈玄峰。
後崖。
如傘蓋般的古樹下,一塊岩石落在那裡,這裡本是秦夢君曾經每日氣機連結乾坤鎖龍陣,心魂交融天地以療愈損傷之地,不過如今卻已成為了新任靈玄峰主陳牧的居所。
但見在那岩石的另外一邊,是一方小而雅致的竹屋,竹屋是新搭建的,是陳牧特意布置,他不太習慣像秦夢君那樣整日端坐在陣法節點上。
此刻。
在那個精巧的竹屋內。
屋子裡沒有床榻,很是空曠,僅有一個蒲團落在中央,而陳牧便正靜坐於蒲團上。
實際上無論是七玄宗占據了霜郡和寒郡,還是他從靈玄峰副峰主,一躍而繼承秦夢君的位置,成為靈玄峰新任峰主,對他自身來說都沒有太多的改變,他也都並不在意。
唯一讓他在意的,也就只有此次寒郡征戰所得到的收穫,可謂是極其豐厚。
首先就是淬體靈物,
幽寂谷一戰,光是陳牧自己,便搜集到了多份淬體靈物,此外還有玄龜心血等等,這些對於他來說都算是迫切所需之物,能增進他乾坤武體的修煉。
意境的參悟固然重要,武體的修煉也不能落下。
「試試看這淬體靈物的效果罷。」
陳牧心念一動,很快從身上取出了一份淬體靈物,這是一份看上去猶如水液般的湛藍狀物,但其質地卻更似鉛汞,沉重且渾厚。
光是托在手中,就能感受到其中蘊藏的渾厚天地元炁,屬於坎水一脈的靈物,並且比起他曾用過的煉髒類以及溫養類,都明顯要狂暴的多。
這種層次的靈物,對於尋常人來說,甚至與毒物無異。
易筋鍛骨境的武者膽敢吞服,幾乎是必然爆體而亡,即使是五臟六腑境,也一樣難以壓制消化,一樣極有可能造成臟腑損傷,不但無法從中受益,還要受損。
但對於邁入洗髓,練就武體的宗師來說,它就屬於恰當的能夠淬鍊體魄的靈物了,再是狂暴的天地元炁,有了武體也一樣能夠承載。
淬體類靈物,大多不需要再配合什麼輔佐類的藥材。
陳牧將這一團玄水元精在手中觀察片刻後,便將手輕輕一抬,將其拋起,旋即一仰頭,將之吞入了腹中。
吞下的時候仿佛是吞服了一團極其冰冷的水液,好似比冰塊還要寒冷,但落入腹中被六腑所激發之後,又是迅速變得灼熱起來,並化作一股磅礴的天地之力,洶湧向四肢百骸,且更多的是往肉體深處鑽入,湧向骨髓所在。
陳牧喚出系統面板看去。
【武體:乾坤(初成)】
【經驗:867點】
從他乾坤武體練成之後,他的武體也一直在自然的淬鍊中,經驗一直都在有所積累,而這一份玄水元精,給他帶來的則足足有五百多的經驗點。
乾坤武體要從初成提升到小成,需要消耗三千經驗點,而如今的他手中,不算玄龜妖血以及心血,仍還有足足五份之多的淬體類靈物,倒是怎麼算都差不多夠了。
唰。
陳牧見此情形,便沒有多少遲疑,很快將其餘幾份淬體類靈物也接連取出。
其中有色澤赤紅,恍若內丹般的丸體,也有灰褐色的土塊,看上去似並不是能食用之物,甚至還有一塊泛著金屬色光澤,在日光映照下燁燁生輝的物體。
不過陳牧都沒有在意,一份皆一份的吞入腹中,包括那塊看上去宛若銀錠般的靈物,其質地的確猶如銅鐵般,但在口中只三兩下,就被他嚼碎並咽下。
五臟六腑淬鍊到極致後,可以做到長久辟穀不飲不食,也能生吞鋼鐵而無礙。
當然。
剛才那塊也並非什麼銀錠,而是庚金之屬的一類靈物。
多種靈物被陳牧陸續先後吞下,磅礴的天地元炁頓時在陳牧的體內不斷衝撞,洗鍊沖刷著他的乾坤武體,同時系統面板上的數據也是在迅速的變化著。
【武體:乾坤(初成+)】
【經驗:3178點】
眼見經驗值越過3000點的時候,武體初成的後方便多了一個『+』的標誌,而陳牧也是沒有過多遲疑,立刻便意念一動,選擇了淬鍊提升。
嗡!!!
伴隨著系統面板上光芒一閃,霎時間體內洶湧的那些天地元炁,澎湃呼嘯並變得有序,不再散亂的沖刷四肢百骸,而是集中起來湧向玉骨之中,湧入骨髓之間。
在淬鍊洗髓之後,又經由骨髓而反哺,化出一股股滋養之力,湧入周身穴竅,使得他全身都感覺到一陣暖洋洋的,說不出的受用,並且能直觀的體會到,自己的武體正在緩慢的增強著,吞吐的天地之力在慢慢的提升,所能蘊藏的元罡真勁也在變化。
正常來說以他的乾坤武體強度,若想從初成提升到小成,差不多需要足足兩年的閉關苦修,但依賴這幾份淬體靈物,加上系統面板最大效率的淬鍊,僅僅只過去不到半個時辰,他便感覺到自己的乾坤武體大大提升了一截!
霍然睜開眼睛。
陳牧看向自己的身軀。
能看到肌膚表面煥發著古銅般的色澤,內部的肌肉如同鐵鑄,周身大筋宛若蛟龍,玉骨在深處燁燁生輝,五臟六腑似寶石般的琉璃晶體……周身的種種異象皆顯現出來。
而隨著時間的漸漸推移,這種異象開始慢慢的平復,從五臟六腑開始漸漸淡化,直至玉骨和周身筋肉,乃至古銅色的皮膚皆恢復如常,看起來又化作一個普通人般模樣。
若是行走在外,甚至有可能被認作是不通武藝的普通人。
但這是宗師練就武體之後,無漏之軀,鋒芒不顯,達至返璞歸真的境界,與尋常人乃至那些易筋鍛骨的武夫,自然是天差地別。
【武體:乾坤(小成)】
【經驗:178點】
但見系統面板上,數據也徹底發生了變化,乾坤武體從初成化作了小成。
「提升了差不多兩成麼……」
陳牧握了握拳頭,感受著自己力量的提升,微微點頭。
相比起武體初成之時,如今達到小成狀態的他,所能調動的元罡真勁,又增幅了差不多兩成左右,這樣的提升差不多是在他的預料範圍之內。
聽起來似乎不多,但實際上卻已是極其可怕,說出去足以令許多宗師為之震驚,甚至是換血境的存在聽到,恐怕都要目瞪口呆。
要知道。
陳牧本身乾坤武體所能調動的元罡真勁,就在百二十份之上,而在這個基礎上提升兩成,那也是差不多二十份之多,而往往許多宗師初步練就武體,也就才具備這樣的力量!
可以說陳牧這一個小台階的提升,就近乎是直接迭上去一位尋常宗師的武體所蘊含的力量,這種提升不可謂不恐怖,對普通宗師來說,縱然是從初成一路修煉到圓滿,差不多也就提升『二十份』左右這個程度,陳牧卻是一小步便比得過別人一整境的提升。
這就是根基帶來的差距!
從磨皮到練肉,直至易筋鍛骨、五臟六腑,抵達洗髓宗師之境後,所有的極限淬鍊的根基都在這裡發揮出更大的效用,正如搭建積木,底部堆砌的積木越是寬廣越是宏大,上方每一個高度,所能堆砌的也就更多。
以他如今的武體強度,即使是剛從幽寂谷出世的玄龜,尚未遭到異族軍陣的進一步削弱和負傷,他都有一定的把握能將其正面壓制了!
「離換血境的實力層次又近了一些。」
陳牧心中自語。
絕大部分武者到了宗師境界之後,提升效率往往都會變得很緩慢,要十餘年甚至數十年時間,才能將武體淬鍊圓滿,整個過程的實力提升都很平滑,幾乎不會有大跨度。
但陳牧這裡,每一個小台階的提升,效果都會相當明顯。
如果說之前的他,勉強是達到了『絕世宗師』這個地步,放在大宣宗師譜上,基本能位列前十左右的話,那麼這一個小台階的提升後,差不多就是真正的『宗師第一人』了!
若是放眼大宣的千年歷史,也許曾經的那九位『乾坤宗師』,有能耐與現在的他交手,至於其他的那些絕世宗師們,想要勝過如今的他,縱然占據天時地利都是極難了。
「該去參悟意境了。」
陳牧很快站起身來。
乾坤武體從初成蛻變到小成,也差不多是他短時間內所能承受的極限,縱然還有更多的淬體材料,也不宜繼續強練,何況現在他手裡的也基本消耗一空,僅剩下一些玄龜妖血以及玄龜心血,而這兩類和淬體靈物不同,要用起來就比較麻煩,需要特定的藥方藥散。
以玄龜心血為主藥用來淬鍊武體的藥方,他目前手裡沒有,不過秦夢君已經知曉此事,告訴他會替他去找尋一二,讓他後續一段時間留在宗門參悟意境就好。
有秦夢君這位師尊親自替他尋找合適的淬體藥方,對陳牧來說自是讓他省心許多,更是心中感嘆,都不知道未來要如何去報答秦夢君的師恩了,畢竟秦夢君如今可是邁入了換血境,也登上了武道最後的台階,需要他去做的事情也是很少很少。
但陳牧對此也沒有想太久。
在這世間換血境也不是超然自在,將來總有秦夢君所為難的事情,而他今後總會登上武道的頂點,邁入換血之境,成為冠絕世間的蓋代武聖,總會有替秦夢君分解難事的機會。
輕輕推開竹屋的門,陳牧邁步走出竹屋,向著後崖不遠處的那塊山石走去,很快來到了山石邊緣,並將手搭在了山石之上,僅意念一動,自身氣機便與乾坤鎖龍陣相連。
在秦夢君登臨太上,他繼任靈玄峰峰主之位後,靈玄峰後崖的這處乾坤節點便已完全歸他所有,其內部秦夢君曾殘留的氣息,也都被秦夢君收走,現在換成了他的氣機。
氣機相連。
霎時間又是熟悉的光景,整個人仿佛和七玄山脈完全相連,化作這一片山脈的一部分,屹立於天地之間,感受著天地的變幻。
如今冰州的局勢暫時告一段落,七玄宗也還沒有拿定主意去參與冰州州府的大戰,算是暫時有一段充裕的時間能夠讓他修行。
陳牧保持著氣機和乾坤鎖龍陣相連,同時意念一動,喚出系統面板。
【武道:乾坤意境(第二步)】
【經驗:3923點】
【可推演次數:0次】
參與寒郡戰事的過程中,他收穫的意境感悟寥寥無幾,不過如今的他距離意境第二步的極限已僅差最後一次推演,而有乾坤鎖龍陣的氣機相連,參悟起來效率是極快的。
「最多月余功夫,乾坤意境便能練到第二步的極限,觸及領域了。」
陳牧心中喃喃一聲。
從他練成乾坤意境至今,也算是數年過去了,不枉他一路艱苦修行,參悟天地,現在總算是距離乾坤領域不遠,希望這一趟能夠一路安穩修行,直抵領域之境。
……
時間過得極快。
一晃便是一個半月過去。
這一個半月里,冰州局勢仍然混亂,僅有霜寒兩郡在七玄宗的控制下逐漸恢復秩序,其他各郡仍然受到異族、天妖門以及天屍門的肆虐。
天妖門雖總壇被毀,但那位天妖老祖尚在,據說與尹恆一戰最終敗逃,到了那個層次基本都是很難殺得死,再加上死了的那些尊者、包括墨玉妖尊,也僅僅只是天妖門勢力的一部分,對天妖門來說只算是一場重創,還遠遠稱不上什麼滅門之災。
這段時間裡,七玄宗也遭到了天妖門和異族的多次報復,發生了多場局部爭鬥和衝突,消息也有傳遞到陳牧這裡,不過都沒有驚擾到陳牧的閉關修行。
主要是秦夢君了解陳牧的內情,知曉如今的陳牧最需要一個安靜平緩的環境來閉關修行,而如今的她在七玄宗的地位,已是與尹恆比肩,有她同尹恆打過招呼,便不需要什麼理由,就能讓陳牧安妥留在山門內修行,不會有事情驚擾。
就這樣。
陳牧屹立在後崖山石旁,整個人仿若一座石雕般,風吹日曬而毫無動靜,就這樣沒有聲息的度過了將近一個半月的時間,終於是在這一日日過正午時,緩緩睜開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