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安撫使朱明忠連克淮安、揚州兩府!
從江北傳來的消息,很快便在整個南京上下傳開了,一時間整個南京無不是為這個消息所震驚,對於那些剛剛從箱底拿出久違的漢家衣裳,重新開始的蓄髮的百姓來說,他們自然是歡天喜地的樂作一團,而在樂作一團的同時又長鬆了一口氣。畢竟,江北是南京的門戶。
而對於匯聚於此的遺民,更是欣喜若狂前往孝陵,以江北大捷的消息告慰高皇帝在天之靈,甚至就連朱明忠本人的聲名也隨之受到遺民的追捧。
外面是歡聲一片,而在延平王府內,這氣氛卻顯得有些古怪,或許外人不曾知道,但是對於府中諸官來說,他們自然知道當初是如何把傷勢未愈、為國立下大功的朱明忠逼出南京,同樣也知道,他當初離開時,除了貼身護兵外的,若非是近四千忠義軍兵卒主動追隨,他離開南京時幾乎是個光杆總兵。
可即便如此,不過十日功夫,這江北便傳來了戰捷的捷報,不過兩天,連下清河、山陽以及揚州三城,揚州、淮安兩地治下各縣,對忠義軍更是聞風而降,江北的局勢瞬時大變,變得對大明更加有利。
儘管這是一個好消息,可誰都笑不出來,尤其是在看到國姓爺的表情後,幾乎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即便是正常稟報,也只是用公式化的口吻。
所有人似乎都有意無意的不再提及江北的消息,在大家看來這來自江北的消息,也許就是一個禁忌。
晌午時分,回到王府後宅用膳的鄭成功,表情顯得似乎有些不悅,那眉頭更是緊鎖著。以至於府中的丫環無不是小心翼翼的侍候著,生怕一個小心被王爺責罰了。
而從見到王爺時,董酉姑就注意到他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快,不過她並沒有說話。
「唉……」
在吃飯時候,偶爾聽到他的一聲嘆息後,董酉姑才笑著問道,
「王爺,今個你為何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妾聽聞那江北接連傳來捷報,王爺不正應歡喜不是?」
與其他人不一樣,董酉姑並沒有迴避這個問題。她的問題讓鄭成功抬頭看著她,突然苦笑道。
「友姑,你說我當真是個剛愎自用之人嗎?」
放下手中的筷子,鄭成功眉宇緊皺,面色顯得有些無奈,接著又苦嘆道。
「江北連連戰捷,成仁可謂是居功甚偉,克江陰、取常州、復南都,取江北,成仁更是於國屢立奇功,但……」
沉吟片刻,想著這段時間,朱明忠於江北的攻伐,鄭成功突然無奈苦笑道。
「但我又是如何報其所立之奇功?」
臉色猛然一變,神情顯得極為難看的鄭成功厲聲道。
「復南都後,先將其打入牢獄,後又欲奪其以兵權,進而逼其北走江北,雖是百折,可成仁仍是於國一片赤膽,領數千殘軍取以江北,為南都之屏,如此赤膽忠心之士,卻為本王這般打壓,本王又有何顏以對!」
當鄭成功怒聲自責自己的時候,董酉姑並沒有說話,而是坐於他的身邊,輕輕的按著他的手,然後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當年清虜總兵馬得功乘虛攻打廈門,鄭芝莞膽小怕死,未見清兵的影子,已乘船逃至海上。島中無主,百姓踉蹌逃難,人人都懷揣珍寶,只有董酉姑包裹祖宗牌位和鄭成功的機密文書,步行出走,此舉也令鄭成功對董氏更加敬佩和信任。
也正因對其的信任,鄭成功才會說出這番話來。
「今日,江北報捷,可府中百官,卻無一人敢於言喜,更無一人建言如何封賞,似乎大家都以為,本王定會嫉恨朱明忠,他的功勞愈大,本王就對其愈加嫉恨……」
此時的鄭成功那面上儘是一副委屈之狀,為他人對他的誤解,或許,他曾厲聲訓斥過朱明忠,或許,他曾恨不得殺朱明忠,但是並不意味著,他真會如此,即便是再惱、再怒,他也知道,誰是國之干城。
也正因如此他絕不會幹出自毀長城的事情,可偏偏現在外界對他誤解太多,以至於有很多人認為他對朱明忠是欲殺之而後快。
「那王爺是這樣想的嗎?」
董酉姑看著王爺反問道。
「本王若是這樣想,他朱成仁又豈能奪得了江陰?恐怕早都砍了他的腦袋了!」
想到一直以來對他的容忍,想到這種容忍,沒有其他人的理解,鄭成功立即惱聲說道。
「朱成仁屢次頂撞本王,本王雖是心惱,可又豈曾真動過殺意?若是想殺人,又豈會留他到現在?他那混小子,若是換成別人,不知道早都死過多少回了……」
在鄭成功發著牢騷的時候,董酉姑只是笑而不言,兩人成親這些年,她又豈不知道他的脾氣,他的氣頂多也就是一時,只是外人並不知道。
即便是直到現在,王爺仍然是個愛恨分明的人。他絕對不會像外界猜測的那樣對朱明忠懷恨在心。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或許王爺曾經對朱明忠極為惱怒,但是對於他的欣賞,卻從來沒有改變過。
對於這一點董酉姑比誰都清楚,也正因如此,她才會猶豫著那件事到底該不該告訴王爺。
「可現在外人卻偏偏不這麼以為,他們只以為本王是想殺他,只以為本王依然惱他,所以他們甚至於本王面前,從不敢大聲提及朱成仁,這些人也不想想,若本王想讓他成仁,又豈留他至今,既然留著他,就是,就是對他沒有絲毫芥蒂,即便是再生氣,那也是要留他大用……」
但外人並不這麼以為,他們只以為王爺您是想殺他而不能殺,所以,他們害怕,害怕您當真會殺人啊!
到時候,那可就是自毀長城了!
哪些人不過是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董酉姑心底暗自冷笑著一聲,只可惜這府中文武官員,這麼多年,居然無人能真正了解王爺!
或許在他們看來,只有王爺像他們猜測的那樣。那才是真正的王爺應該具備的,而不是如此的寬宏大量。
「是了,若非是王爺知人善任,他朱明忠又豈有今日,說起來做事追究起來的話,當初他離開南京時帶走那麼多兵,本就是應該加以懲處,可是王爺,你卻讓人不得提起此事,甚至還主動給了李子淵幾千人馬安撫他們。外人直以為你是給張侍郎面子,可有幾個人知道你是在幫朱明忠?就像現在,這些話,你又豈對其它人說過?」
雖說心底為府中文武官員的明者自保之舉,頗有微詞,但董酉姑並沒有指責他們,而只是婉聲勸說道。
「正是因為文武百官不知王爺心意,所以才會誤會王爺,若是接到報捷時,王爺能將心意挑明,又豈會如此?」
董酉姑這般一說,鄭成功的臉色頓時變得的尷尬起來,在接到江北的報捷時,儘管內心歡喜非常,但是他並沒有說話,而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原因再簡單不過,朱明忠是被他逼走江北的,現在他的江北大捷傳來,鄭成功可不想讓百官奉誠著他「知人善任」,更不想讓他們違心的拍著馬屁,但並不妨礙他因為這個消息而高興,可偏偏大家都誤會了他的想法,只以為他仍是在惱火,所以都變得的小心起來。
現在看來似乎自己確實有那麼幾分責任。
「可,可如何挑明,難道,難道告訴大家,本王並不惱成仁了?若是當真如此,反道儘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鄭成功有些心惱的言語道,這種事情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釋。越解釋反而更加適得其反,甚至有欲蓋彌彰之嫌。隨後他又說道。
「可,若是任他人這麼誤解下去,將來萬一有人以為本王對其心存成見,為了在本王面前邀功,他日尋機勾陷於他,到時候,若是其當真違了國法,本王便是有心,又如何保全得了他?」
抬頭看著夫人,鄭成功心惱道。
「若當真如此,那成仁,豈不正是本王所害?」
或許鄭成功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但是他很清楚。那些讀書人有時候為了討好與他,會怎麼做!
史書之中,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裡才會像現在這般鬱悶。他不知道應該如何緩和這一切。
「王爺如果你想保護他就必須要挑明這些事情,要不然他日有人曲解了你的想法,之後恐怕真的就……」
看著眼前的王爺,看著他那一副凝重的表情。董酉姑的心底又一次想起了九妹,也許……
可在這個念頭浮現出來的時候。董酉姑的心底卻又有一個聲音告訴她,現在這個時機並不合適,而且這並不見得是最好的選擇。
一切還是等將來再說吧。董酉姑心裡這般尋思著,那邊又出言安慰道。
「王爺您盡可放寬心,妾身覺得府里這麼多人,還能就沒有一個能讀懂王爺您心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