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喜歡在酒桌上談事情,三個半世紀後如此,此時,同樣也是如此。
說是洗塵宴,宴席的主角雖說是錢磊、高繼明兩人,可是很快,在最初的寒喧與客套之後,眾人還是慢慢的談到了正事上。
「募兵!」
戴著孔明帽的錢磊,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正欲搖扇時,卻發現那鵝羽扇不知落在什麼地方了,是船上?還是?
這會顯然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雖說搖了空,可他卻不覺得絲毫尷尬,他看著軍門說道,
「軍門若是想敗達素,就非得募兵不可!」
「募兵?從何處募得足夠的兵卒?要知道,咱們忠義軍募兵,可不是隨便拉來個便成的!」
高繼明有些急切的說道。作為後軍統領的他,這陣子於常州的時候,也曾參與過募兵,忠義軍募兵可不像其它人,是個人便成,除了要求是良家子之外,還有這樣那樣的限制。也正因如此,募兵可謂是極為困難,而且是越來越難招募。
「這天下那有那麼多良家子願意從軍!」
他的一聲反問,讓眾人無不是紛紛一啞,良家子從軍,本就是出於無奈,即便是忠義軍,當初若非是清軍放火焚城,城內外百姓流離失所,面對軍門開出的厚餉,方才有數千江陰良家子弟投軍。若不然的話又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良家子弟從軍。
「可不就是!」
朱大咸頗為的無奈的說道。
「經流寇、清虜幾番屠虐之後,這天下百姓十不存一,天下儘是赤地千里,清虜地方官員皆以招流民墾殖為考核業績,無主荒地更是任其開墾,且全是初年免賦。那些地都是因為無人耕種落下的熟荒,但凡是良家子,只要稍勤快一些,一年便能開出數十畝甚至上百畝地來,忠義軍軍餉雖厚,可相比於種地,誰又願意冒殺頭的風險種地?」
所謂的「盛世」,大抵都是如此,大都是王朝覆滅時,天下人口大減之後,在人少地多的情況下,自然也就呈現出了所謂的「盛世」,別的地方不說,就像清河這樣未遭屠殺的地方,隨便拉出來一戶人家,都有上百畝地,原因無他——許多地少的百姓前往他地的同時,即便是那些的多的大戶也是紛紛分家使得其子弟遷往其它地區,前往屠殺導致人少地多的地方「墾荒」。就像現在的揚州,有一多半百姓都是從淮安地區遷去的。
每一次王朝的更迭,都是一個是人口滅絕性的災難。同時也是一次人口大遷移,這種人口遷移會持續百年,甚至更長時間。
而往往中國古代所謂的盛世,他的時間正是根據人口滅絕的規模來決定的。盛世持續的時間越長意味著王朝屠殺時的人口滅絕程度就越為嚴重。
而在做的,這些人同樣也經歷過滿清入侵時大規模的屠殺,天下人丁十不存一的現實,他們當然是深有感觸,甚至他們的很多親人,朋友,同樣也在這場所謂的「改朝換代」,實際上的亡國滅種中失去了生命。不知多少傳承數百年的家族,在滿清的屠刀下化為灰燼。
「因為百姓地足而富庶,所以,自然不願募兵,越是如此,就越難募兵,所以單只是靠徵募,恐怕……難啊!」
非是無奈,有幾人願意當兵?這天下之人,若非是出於無奈,恐怕無一人願意當兵!
儘管並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但是這樣的現實卻是無法迴避的。
「不募,難道要和其它人一樣,抓丁不成?」
面對眾人的嘆息,朱明忠把筷子一放,看著他們說道。
「抓丁,看似簡單,可抓來的兵丁,又豈會認真訓練,又豈會在戰場上毫無顧忌的奮勇殺敵,若是做不到這些,即便是咱們抓到幾萬兵丁,又有何用?不過就是數字上的變化罷了!」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朱明忠才真正知道,這個時代的軍隊是什麼模樣,就像鄭成功的17萬北伐大軍,除了官佐的數千家眷之外,其它的兵丁除去數萬精銳,也就是所謂的「戰兵」之外,大多數都是歷次作戰中掠來的百姓,這些被抓來的兵丁,在打順風仗的時候,還可堪一用,可以跟在精銳部隊的身邊,捧個人場,可是一但兵敗的話,這些人又很有可能會四處潰散,這樣的大潰敗,甚至可能會衝垮精銳部隊的戰鬥。恐怕,這也是歷史上鄭成功於南京兵敗的原因之一。
而在南明與滿清的對抗之中,兵員的素質起著決定的因素。在清軍入關時,北方各省正遭遇流寇作亂,各種自然災害以及傳染病的重創,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於易子而食,在這種情況下,清軍入關後,為補充自身兵力不足,在一方面吸納投降明軍的同時,還是立即以厚餉吸納流民,相比於南方的富庶,北方本就貧苦,綠營的軍餉對於北方百姓極具吸引力,尤其是在各種自然災難頻發時,更是如此。
而相比之下,面對清軍的進攻,南明的那些心懷鬼胎的軍鎮將帥,在那些百姓不願募兵時,無不是紛紛掠民為兵,以至於其軍隊迅速膨脹起來。
他們看似兵強馬壯,可是實際上卻是不堪一擊。換句最簡單的話來說——「強徵兵完全不是僱傭兵的對手」,因為僱傭兵是要打仗吃飯,更何況還有破城後的劫掠作為刺激。
當然他們之間還有主動與被動的區別。那些為軍餉所吸引而當兵的人,在戰場上更為主動,而且往往身體素質更為優良。
「兵,必須要募!」
沒有絲毫的猶豫,朱明忠看著眾人加重了語氣。
「能募一萬是一萬,能募五千是五千,我還就不信了,我漢家兒郎,皆願為某為異族之奴,甘願變祖宗之衣冠……」
漢家兒郎是不願,所以才會被殺盡……正是因為目睹滿清的暴虐,人們才會選擇了屈服。殺盡不願為奴的,剩下的自然也就是甘願為奴的了。
這就是滿清奴役中國兩個半世紀的根本!
「軍門所言極是,這清虜與我漢人有血海深仇,若是加以鼓動,勢必可募得數萬良家子……」
在其它人說話的時候,第一個提到募兵這事的錢磊只是悶聲不吭的吃著菜,待到徐又錚說完這番話後,他才緩緩說道。
「軍門,其實這募兵有什麼難的!」
哼了一聲,錢磊瞧著之前眼倒著募兵困難的朱大咸、徐又錚、張國久這些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書生,當真是書生不堪一用。
「既然當初在常州能責令里長,莊長、首事、地保公舉數人當兵,而且要求必須確係土著,均有家屬。為何在江北就不能了?」
在這些人之中只有他曾經徵募過兵卒,自然也只有他了解其中的關節以及內幕。
「可,倒是可以,只是若百姓不願當兵,又能奈何得了他們?」
瞧著說話時,還只是一副書生脾氣的徐又錚,當了那麼多年師爺的錢磊冷笑道。
「哼哼,軍門起兵伐虜,實為天下之百姓,百姓焉敢不從?」
百姓焉敢不從!
兩人說話的觀點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說徐又錚的心裡還在乎著百姓,那麼錢磊的眼裡根本就沒有考慮過百姓的想法。
更準確的來說他壓根兒就沒有去站在百姓的身上去設身處地的替對方著想。畢竟當了這麼多年的師爺,他所在乎的只是怎麼樣讓大人滿意,至於百姓?
誰會在乎?
滿清朝廷當然不會去在乎!朝廷不在乎,地方官自然也不會在乎。在這種情況下,他這個失業,當然也不會去考慮百姓的利益了。
錢磊的這句話,讓張國久的眼前一亮,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
「那清虜入關之後於行以苛政的時候,又豈問過我大明的百姓是否甘願?哼哼,都到了什麼時候,還需要看百姓願不願意,軍門,以下官看來,軍門只管令各地官府,責令當地里長,莊長、首事、地保公舉數人當兵,若有不從者……」
見眾人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錢磊一陣得意,他之所以會引出這番話,就是為了在軍門的面前顯出他的能力,用事實告訴軍門,他錢炳奇是可以大用的。
怎麼樣才能夠讓軍門賞識?關鍵就是要為軍門解決麻煩,這才是身為幕僚應該幹的事情。也只有如此,才會讓其離不開自己!
「但凡不從者,可……嗯,課以重稅……」
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錢磊想說的是,借人頭加以威懾,可是話都到嘴邊兒了,他才意識到這並不是過去,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可能像滿清一樣,動輒殺戮百姓。
「課以重稅!」
錢磊的建議,讓大傢伙的眼前,無不是一亮,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
「此法甚好!」
朱大咸忍不住為其叫起好來。
「這樣的話,既可以募集到足夠的兵卒,又可以籌集軍餉,可謂是一舉兩得!」
在眾人叫好的時候,朱明忠看著錢磊問道。
「炳奇,恐怕你不僅僅只有這麼一個主意吧,來把你的想法和大家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