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數萬大軍齊聚徐州,在這徐州城外數里,除了兵營還是兵營。偶爾的在那些大營之間,幾處當年清軍入關南下的屠盡的村子裡,這會又有了些許人氣,到處都是烏煙瘴氣的,同樣的到處堆著柴炭和滿是泥漿的糧車,滿街的驢子、騾子、甚至還有駱駝,牲口的糞便被大車、靴腳踩揉在泥漿里,稀粥似的在這村子裡流淌著。
在那黃河泥漿泥的河水裡里泡著幾百條漕船,也是運糧用的船,這些有了生氣的村落,還有這船,都是晉商的商隊所僱傭,這晉商從來都是我大清的第一忠僕,在其入關前就有八大皇商為其辦軍需,而在清軍入關後,之所以能一路無憂南下,多虧了成千上萬的晉商趕著驢車、馬車、駱駝,為操辦著軍需糧草,如此才使得其能一路南下,而這些年,清軍一路南征西討,早就習慣了隨軍的這些晉省商人。
成千上萬的受僱傭於數十家商號的船夫民工再上一些跑單幫的小行商都聚集於這大營之間,他們或是住於還遺有人骨的死村之中,或是搭起了帳篷,但不少人只是在空地上搭起密密麻麻的窩棚,然後開始作起了買賣,這買賣自然是和那些清兵去做的。
不過誰都知道,這生意,這才只是一個開頭。不到攻城掠地的時候,這生意便不是什麼生意,以至於幾乎所有人都在那裡盼著,念著,這達大將軍什麼時候才會南下。
瞧著遠處那連綿的窩棚,看著於爛泥中穿行的夥計、民夫,陸傳逢不禁想到他的父親,想來十幾年前的時候,也和他們一樣,一路隨朝廷的大軍南下至揚州,最後在揚州落腳。
當年爹他老人家可真不容易啊!
於心底這麼感嘆著,瞧著那些操著家鄉話語的夥計民夫,陸傳逢的心底頓時便是一陣親切,甚至尋思著,若是他們有需要的話,將來可以幫襯一二。
都是本鄉本土的,能幫便幫上一幫吧!
「福二,你回頭去看看,這些那些行腳商,若是有願意的,便讓他們把貨賣給咱們復成號,省得鄉親們再擱下這挨苦……」
陸傳逢的話這邊剛落,趕著馬車的福二便說道。
「老爺,您是好心,可這好心,在這怕是沒人願意領!」
「哦?這是為何?不都是生意嗎?做生意賣給誰不是賣?」
原本想著幫襯一下同鄉的陸傳逢自然不知道,福二為什麼說這些人不願意領這個好心。
「老爺,您不知道,這些行腳商,可全都指往著這帶來的一馱貨發家哪!」
年近四十的福二隨著老爺二十幾年,也曾隨軍南下來,自然知道這其中的一些買賣。
「這隨軍的買賣,可不是賣貨那麼簡單,他們這一馱貨賣出去能賣幾個錢?頂多也就是十幾兩銀子,他們先把這些手頭貨什麼的,賣給兵丁換成銀子,但這只是其一,真正的生意,攻城的時候!」
「哦?攻城?還能是什麼生意?」
陸傳逢不解的問道,雖說他已經三十有五,但是當年清軍南下時,他卻在山西老家,自然不知道這一路上的生意是怎麼做的。
「老爺有所不知,這大清國行軍打仗,素來是以軍功為上,至於其它全無絲毫顧忌,為鼓勵兵丁殺敵,破城後皆不禁兵卒劫掠,一但破城,兵卒無不是紛紛劫以錢貨,銀錢倒是可以直接裝進懷裡,可是從百姓家裡搶來的衣裳、首飾、綢子什麼的,都要賣出去,到時候,一兩銀子能買到幾十兩銀子的東西,至於那婦孺也都似那白撿似的,一個婦人有時候才幾錢銀子……」
下人的話讓陸傳逢驚訝的半餉說不出話來,這會他似乎明白了,當初離開揚州時張原平會說,大清軍打仗靠的不僅僅是兵。
不對!
這不還是靠兵嗎?
不還是靠劫掠鼓勵兵卒嗎?怎麼會是不靠兵呢?
儘管還不知道原因,但陸傳逢瞧著這些個夥計民夫似乎明白了他們為什麼不有遠千里隨軍出征,為的不正是幾十倍甚至百倍的利潤嗎?
「老爺,當年的事,您不知道,咱瞧著這一座城,可於朝廷大軍的眼裡頭,那可不是一座,那是銀子,白花花的銀子,破城之後,別說領兵大將,就是兵卒也能發上一筆橫財,不過,老太爺後來說,……」
話只說了一半,福二咬咬道。
「這銀子太有傷天和,所以,所以到揚州之後,便不再隨軍了,專心於揚州做起了買賣……」
有傷天和?
福二不知道,但福二知道,這隨軍的買賣都是如此,一但掙到了足夠的銀子,沒有誰願再去冒險隨軍,畢竟這一路風餐露宿的,不知多少人會死於荒效野嶺,更何況,若是兵敗的時候,這些個行商往往都會被明軍當成漢姦殺個乾淨。
下人的言語,落在陸傳逢的耳中,讓他的心思一沉,儘管他知道陸家的家業來的並不怎麼幹淨,可卻未曾想到居然會是以這種方式得來的,陸家的家業中,不知沾著多少人的血!
可,可……改朝換代,大抵也都是如此吧!
心底這般尋思著,坐於馬車上的陸傳逢的眼睛朝著遠處的中軍大營看去,他這次來徐州,就是為了拜見達素,為的是保……不是保住陸家,為的是保住揚州十萬百姓的家業!
對!
沒錯,正是如此,當年爹他老人家做的生意許是有傷天和,可今日,他陸傳逢可不就是在救揚州百姓嗎?
對於朝廷大軍來說,那揚州城內外的十萬百姓便是附逆之賊,原本大軍殺到本應殺盡的,現在自己這麼一來,非但保住了揚州,同樣也保住了他們的性命!這於揚州百姓,可不就是天大的恩澤?
「爹,這有傷天和的買賣,孩兒自是不會做了,若是你老在天有靈,便保佑此行朝廷大軍能順利敗賊,保佑孩兒能得達大人賞識,保下揚州十萬父老……」
陸傳逢默默的於心底喃喃著,他的心底甚至湧起了一陣從未曾有過的責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