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廷回來了!
不過只是半天的功夫,這個消息就驚雷似的在整個直隸大地上迴響著,這消息傳的是如此之快,百姓們更是奔走相告,那些得知這個消息的人,在聞得消息後,無不是激動的流出難以自抑的淚水。
這些百姓之所以會如此的激動,原因到是再簡單不過,畢竟,這裡有與其它地方不同,京師附近方數圓百里,大都被清虜圈占——滿清入關後,為解決八旗生計,決定強占京師附近的土地,遂下圈地之令。非但把原來屬於漢族農民的土地霸占分給八旗貴族,同時又強迫漢族農民「投充」,畿輔地區大量土地既被滿洲圈占,原住漢族百姓被剝奪了資生之業,滿洲貴族、官兵自己又不從事耕作,清廷乃以「為貧民衣食開生路」為名聽任漢民投入旗下以奴僕身分耕種田地。
只不過,那些原本只以所謂的投充,不過與佃戶差不多的他們,那裡知道,那「投允」到旗下,那裡是佃戶,而是成為失去自由的奴隸,更有甚者,在圈地的同時,直接將圈占土地內的百姓直接納為包衣,強迫投允。
被驅迫為奴的漢人本身既過著毫無自由的牛馬生活,子孫也被稱為家生子兒難以擺脫世代受奴役的命運。他們之中一部分人因走投無路而悲憤自盡,而更多的人則走上了逃亡之路,於是,旗下奴僕的大批逃亡一直不曾停止,即便是滿清用厲法也未曾阻止他們的逃離,而在明軍克復江南之後,旗下奴僕逃往江南更是愈演愈烈。
只不過,那個時候,拋家舍業冒著殺頭的風險逃往南方,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這個決定。更多的人選擇留下,選擇了忍耐。而且忍受著奴役與屈辱的同時,他們的雙眼卻盯著南方。在內心裡渴望著王師北伐。
終於,像盼星星盼月亮的似的,終於盼到了王師的到來。
滿清韃子逃了!
大明朝重回京師了!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如何能不讓他們激動,曾幾何時,淪為奴隸的他們只能屈辱的忍受著一切,而現在,早就忍無可忍的他們,終於不需要再忍耐了。
從縣城裡頭回來之後,一進村,朱大富在街口上站著,看見朱老全從黑影里走過來,往前走了兩步把他拉住。拽到村口的牌坊底下,一把把攥住他的手,輕聲細氣兒說道。
「大侄子!我有個話兒想跟你說說,聽呢就聽了,不聽就扔在脖子後頭算了。」
朱大富看著本村的大叔點頭應道。
「叔,您老說話,我能不聽!」
「剛從縣裡回來?」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朱老全又說道。
「消息准了?」
不用問,也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消息,朱大富之所以去縣城裡頭,就是為了打聽先前聽傳來的消息是真是假,這個消息,他可是已經等了十幾年了。
「准了,縣官、衙役的衣裳都換了,城裡頭,好些人都換了衣裳,頭也包上了,韃子被趕走了。」
得到這個答案之後,朱老全摸著鬍子,一副老成持穩的模樣。
「聽說你要為咱們朱老莊十幾年前的事,伸一下子手指頭,是真的?」
朱大富點著下頦,沉聲說道。
「嗯!」
瞧著左右,朱老全的臉色變得緊張起來,輕聲說道。
「我的老天爺!你要是真這麼幹的話,那可是要犯王法的?你爹和你爺爺,還有咱們朱老莊的幾代人擱這十幾年裡頭可都是窩著脖子才活過來的,非去招惹這個是非?這年月哪有摁著腦袋望火坑裡鑽的的道理?」
看著這緊張著自己的本門大叔,朱大富先是沉默一會,然後才說道。
「我知道王法,可是人活百歲也不過就是死死,不如早死早超生的利索,左右也就是這檔子事了,生死,計較那太多了,反倒也有了顧慮,咱們朱老莊上下幾十口人命,還有俺媳婦的命,不能就這麼白白沒有了!」
聽著他的話,朱老全更是接連搖頭說道。
「唉!別,別這麼著啊,俗話說的話好漢子不吃眼前虧,這,這人你不收他,有官府收他,官府不收,有老天收他,若是你去收了他,那麼一來,你可就犯了王法了!」
他們兩人就這麼站在牌坊下面說著話,最後朱大富搖說道。
「叔,要是說別的我聽你的。但是說這個,侄子主意已定,您就別勸了,這世道……官不收,天不收,還是得人來收,指往老天……」
朝著天上看了一眼,朱大富儘管沒有說話,可那話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老天頂用,這十幾年,老天又在幹什麼?
「要是……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叔和村裡的爺們,給老虎一口飯吃,侄兒便是死了,也是值了!」
說著,朱大富便頭以不回的回了家,到家裡他也沒吃飯,而是坐在門檻沿上,叼著菸袋鍋子,揚著下巴在那裡出了半天神。等虎子和他姐吃完了飯,睡了覺之後,已經在那門檻上坐了半天的他才悄悄地從門道口扯出一把鍘刀。
這鍘刀是用來鍘草的,長足有三尺,精鋼打成的鍘刀足有十幾斤重,握在手裡頭沉甸甸的。
取了一盆水後,坐在板凳上,朱大富便在磨刀石上磨著這鍘刀來,一下,一下的,每一下都用足的力氣。
因為夜裡頭很靜,所以虎子睡著睡著,隱約的便聽到了院子裡的磨刀聲。他從被窩裡伸出頭來,睜開大眼睛,趴著炕沿一看,只看到爹在那裡將眼睛眯成縫正看著刀鋒,許是還不滿意,所以又在那磨了起來,他就這麼在一盞小油燈下,悄悄地磨著家裡的鍘刀,將刀鋒磨得鋒利非常,只讓那刃口在燈光下閃亮。
正磨著刀的時候朱大富,在磨完刀之後,特意用手上的老繭試了一下,不過只是輕輕一刮,手上的老繭便被刮掉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滿意的點了下頭,刀是磨好了。
一抬頭,朱大富的就瞧見兒子睜著大眼睛正看他,便沖兒子咧開嘴,笑著說道。
「唔!老虎!明個早晨,你和你姐先到姥姥姥家去住兩天,這有陣子沒有去了,你姥姥家了,肯定也想她老人家了吧。告訴你姥姥,就說……就說,等以後,我再去看她,」
虎子點著頭聽了父親的話,眨巴了下眼睛,然後又把腦袋縮進被窩裡,他還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對於他來說,只當是去走親戚了。
儘管兒子很快就睡下了,可是朱大富卻睡不著,他就那麼坐在那裡,然後手裡拿著那把鍘刀。他有時候會看著那鍘刀,握著那鍘刀的木製刀把,棗木的刀把這些年早就磨的油光發亮,握在手裡,那是一個舒坦。
往日裡,用這樣新磨的刀,他能鍘上幾千斤草,都不帶歇氣的。
這刀是好刀啊!
一夜未睡,直到雞打鳴的時候,朱大富才走到院子裡頭,在他來到院子裡頭的時候,便看到了坐在磨盤上的爹。
「爹,您啥時候來的?」
瞧見爹腳下的菸灰,朱大富知道爹恐怕不知來多長時間了。不過語氣卻顯得有些疏遠,好幾年了,有些事他放不下。
「半宿了。」
叭叭的抽了兩口旱菸,然後朱老過看著地上的鍘刀架子說道。
「鍘刀給拆下了?」
「嗯。」
朱大富也沒有隱瞞,只是點點頭應了聲。
「一定要去?」
「非去不可!」
奪妻之恨,不能不報。即使是爹攔著也不成!
「哦,那就你去吧!」
出人意料的,朱老過這一次並沒有攔著他。
「娟子和老虎咋辦?」
「我讓他們先去他姥家躲著。」
「躲著?」
將菸袋鍋子裡的菸灰磕掉,然後朱老過看著兒子說道。
「為啥要躲著,得讓老虎留下來,讓他知道,他爹是條漢子,不是個窩囊廢!」
盯著驚詫不已的兒子,朱老過又繼續說道。
「你知道,當年為啥攔你?不讓你去殺那個畜生?」
瞧著這間院子,朱老過好一會才說道。
「那是因為,當年,滿洲人坐著天下,你殺了那個畜生,看似報了仇,可最後,官府非但得殺你,還得殺咱們全家,就連咱們朱老莊上下,也不知道多少人遭難,到時候,咱的罪過可就大了,所以這仇,無論如何咱得忍著,不是為你自己個……」
說著朱老全搖著頭,他知道,這些年這兒子一直在怪著他,甚至分家也是為了這事。
「可是今個,滿洲人不坐天下了,那事就不一樣了,這些年,你都沒放下,若是攔著你,你這輩子都放不下這事,你要去就去吧……」
最後朱老全嘆了口氣,在起身離開的時候,他頭也不回的說道。
「娟子和虎子,你就只管放心吧,你爹還活著,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他們姐弟倆,就是我死了,還有你大哥,他,沒有你的血性,可,總歸是你大哥,不會餓著他們的……」
說完這句話,朱老全的手背在身後,彎著腰握著菸袋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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