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不過四五歲大,站在路中間望著眨眼就到眼前的馬車連害怕都忘了,就那麼傻在原地。
千鈞一髮間,一個身影忽然躥出,在地上那麼一打滾兒,抱著孩子就滾到了路邊。
緊跟著,馬長嘶一聲,馬車停了下來。
甄妙身子晃了晃,驚得掩了嘴。
她跟馬車一定犯相吧,怎麼每次都驚心動魄的。
羅天珵也被晃醒了,抬起眼帘有些慵懶地問:「怎麼了?」
甄妙指指外面:「差點撞著個孩子。」
羅天珵就往外看去。
這時路上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都在議論紛紛,竟是把路堵得水泄不通了。
羅天珵微微皺眉。
要是耽誤了時辰,永王府那邊說不準就起了膈應,更甚者,要是耽誤久了起了變故也說不定。
想到這裡眼神微閃,倒是玩味的笑起來。
也不知道這一出,到底是偶然還是有意了。
正這麼想著,就有一個婦人披頭散髮的跑出來,從那救人的男子手中搶過孩子就大哭起來,邊哭邊搖那孩子:「二寶你怎麼啦,你沒事吧,沒事吧?「
那孩子本就只有四五歲,又受了那麼大的驚嚇,現在還沒回神呢,被婦人這麼猛搖晃,當時就翻起了白眼。
婦人抱著孩子就衝到了馬車前,殺豬般的嚎哭起來:「我的二寶被撞傻啦,貴人們可不能撒手不管了啊——」
她叫的聲音又大又悽慘,很快就裡外里圍滿了看熱鬧的。
有那沒看到剛才情景的,見婦人抱著個孩子哭的悽慘,那馬車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當下搖頭嘆息起來。
半夏本是和車夫坐在一起的,見狀跳下車來,臉上倒是帶著慣常的笑:「這位大嫂快別哭了,剛才鄉親們都看得清楚,咱這馬可是沒碰著這娃娃一指頭——」
話未說完,那婦人就一口唾沫星子呸來:「沒碰著?沒碰著我家二寶怎麼這樣了,啊,小婦人知道了,您家是貴人,就不把我們這小老百姓的命當命了……」
半夏也有些惱了。
他能當世子爺的小廝,本來就是眉眼靈活的,心中雖惱面上卻不露,依然帶著笑放大了嗓門:「大嫂這話倒是有意思了,因為我家主人是貴人,就不把百姓的命當命了?照您這麼說,那京城貴人可多得是呢!」
婦人氣勢一頓。
半夏立刻就接著道:「大家眼睛都雪亮著呢,明明是這娃娃跑到大路中間去的,還沒碰著一個衣角呢就被人救了,孩子許是受了驚嚇,這是五兩銀子,權當給小娃娃壓驚了。大嫂趕緊帶孩子去醫館看看,也別在這鬧了,沒得耽誤大家工夫。」
那婦人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對方這麼和善,又是給錢又是講道理的,一時間倒是忘了撒潑了。
圍觀的人聽明白前因後果,也跟著道:「是呢,孩子既然沒被碰著,人家又出了壓驚銀子,還是快帶孩子去看看吧。」
「嘖嘖,我看吶,那小娃娃可能嚇丟魂了,去醫館不管用,得去找人收收。」
半夏沖四周拱拱手,笑著道:「勞煩各位讓讓,我家主子還有事不好耽擱了,小的在這裡替主子謝過各位鄉親了。」
有那有見識的看清馬車上標記,倒抽口冷氣,失聲道:「這是鎮國公府的馬車呢!」
「呀,鎮國公府的貴人如此客氣,倒是難得了。」
圍觀的人不自覺就讓開了一條路來。
婦人見了眼珠一動,對著那救人的男子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小婦人給恩公磕頭了,若不是恩公相救,我家二寶早就命喪馬蹄了,可憐小兒命賤,能有幾兩銀子壓驚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恩公大恩小婦人無以為報,這個請恩公買酒吃了,還望恩公莫嫌棄。」
婦人把半夏給的碎銀子遞過去,半夏氣個倒仰。
這婦人也忒可惡了。
這番話說出來,不是暗指他家主子瞧不起人,對救了孩童也給他解圍的人,連一聲謝也沒有,就這麼端坐在馬車裡不露面嗎!
果然許多人目光就落在那低調而不失貴氣的馬車上了。
就在這時,車窗簾忽然掀起,露出一張清風朗月般的容顏,四周頓時靜了靜。
那男子嘴角含著清雅的笑,眸光流轉落到救人的男子身上,聲音清越悠遠:「羅五,既然事情都辦好了,還不過來,真等著人家請你喝酒啊?」
那男子快步走到車前就抱拳一禮:「主子,屬下事情沒辦好,請您責罰。」
羅天珵牽起嘴角笑了笑,淡淡道:「走了。」
車窗簾就這麼放下,四周卻鴉雀無聲,馬車就這麼駛了過去,走得老遠了還能聽到噠噠的馬蹄聲。
人們這才譁然。
原來那救人的,本來就是人家的屬下!
本就是那孩子闖到路中間,被人家救下來,還給了壓驚銀子,這樣的周到,就越發顯得那婦人無禮了。
這圍觀看熱鬧的,本來就愛起鬨,當下就奚落起來。
那婦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抱著孩子一頭扎進了人群里,手中碎銀子卻握得越發緊了。
誰也不曾發覺,又有一個面容普通的男子悄悄跟了上去,就像一滴融入河流的水珠,瞬間尋不出來了。
甄妙見沒事情了,鬆了口氣,提了車壁一角小火爐上的銅壺,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羅天珵,一杯握在手中暖著。
等茶可以入口了,忙喝了兩口,又拿起紅豆山藥糕吃起來。
反倒是羅天珵忍不住了,挑挑眉問道:「皎皎,你就沒什麼想問的?」
「哎?」甄妙把吃了一半的糕點放下,板了臉道,「沒什麼想問的。」
他還真以為送了幾次禮物,她就沒脾氣了?
這麼想著就沒忍住,刺了一句:「就是麻煩,還不是你惹出來的。」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位主兒前輩子還不一定活得多麼苦大仇深呢。
她可倒是走運啊,嫁過來就是活靶子。
羅天珵這些日子幾乎沒怎麼合過眼,就覺太陽穴疼得厲害,伸手揉了揉,才苦笑道:「皎皎,你還生我的氣呢?」
沒等甄妙回話,就湊了過來,倒是沒有剛才的清貴樣了,反而是死皮賴臉的笑著:「皎皎,我以後真的不犯病了,你就饒了我吧,行不行?」
甄妙甩了個白眼:「打老婆的人都這麼說,保證下次不打了,可到時候還不是照打不誤?」
也不是她矯情,可想想那晚的事,雖知道他事出有因,可到底是意難平。
羅天珵愣了愣,忽然就攬住了甄妙,嘴湊到她耳朵旁,低聲道:「等回去,我給你負荊請罪還不成?」
「怎麼負荊請罪?」
「就是真正的負荊請罪,到時候你想怎麼打都成?只是有一樣,打過了以後可別再記仇了,咱們好好過日子成不?」
真正的負荊請罪?
甄妙一琢磨,臉立刻熱了,咬了唇道:「無賴!」
「是,是,我無賴,娘子就別和我計較了唄?」羅天珵忽然就含了她耳垂,往耳朵里吹著熱氣。
甄妙當下就懵了,這種忽然由蛇精病進化成忠犬的節奏,是不是太快了點兒?
她這一發愣,那人就得寸進尺上了。
甄妙忙一把推開,理了理鬢髮,淡淡道:「別鬧!」
羅天珵見她說得認真,這才苦笑一聲,老實下來。
看來自己是不適合玩死纏爛打那一套啊,怎麼蕭世子說用這些招數對付女人,什麼樣的女人都手到擒來呢?
甄妙也不是完全不好奇,等快到永王府時,問道:「那羅五,也是你的手下?怎麼出門時沒見他跟著啊?」
羅天珵只猶豫了一下,就道:「羅五是我的暗衛。」
「暗衛?」甄妙來了興致,「和羅豹一樣嗎?」
「羅豹?」羅天珵看了甄妙一眼,有些彆扭的問道,「你還知道羅豹?」
甄妙自知失言,咳嗽了一下道:「不是你每日都派他給我送東西嗎,我聽雀兒說的。」
某人當下就沉了沉臉。
那臭小子,讓他給皎皎送東西,怎麼他上躥下跳的刷存在感!
媳婦還生著他氣呢,這種時候搶風頭,完全不能忍!
羅天珵當下就決定把羅豹丟到演武場上好好摔打去,送禮什麼的,以後還是親自來!
見甄妙等著解釋,就道:「羅五是暗衛,羅豹是私衛,那不一樣。反正你記著,能在府上見著的就是私衛,暗衛一般不會出現在人前就是了。」
「那羅五——」
「羅五以後就是私衛了,正好前些日子空了一個缺兒。」
已經在人前露面的,自是不能當暗衛用了。
見他露出疲態,甄妙沒再問下去:「你先養養神吧,別到了永王府支撐不住睡著了。」
「嗯。」
馬車又行了一盞茶的工夫,永王府也就到了。
甄妙跟著羅天珵一路由人簇擁著進了大廳,只掃了一眼就立刻垂了眉眼。
她倒是沒想到,除了太子,幾位皇子和公主們都來觀禮了。
羅天珵悄悄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安心。
永王在皇上心裡分量頗重,又是太子被冷落的敏感時候,這樣的場面也就不足為奇了。
接下來焚香鳴炮叩拜,一番禮儀折騰下來就到了開宴的時候。
還未落座,昭豐帝的旨意就傳了過來,甄妙被封了佳明縣主。
宴席這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