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點整,闊別多日的張濤再次來到了實驗教室。
任何培訓班,最後都是要搞個獎什麼的發一下的,就像遊戲通關後顯示出來的「你真棒」一樣。
雖然這種獎沒有任何意義,卻是不錯的心理慰藉,讓人感覺錢沒有白花。
偶爾有些同學或者家長,也會將這些獎收集起來,擇日裝嗶。
但這次,不太一樣。
名列前茅,很可能意味著提前簽約。
人一旦有了念想,就會開始自動腦補。
比如最初的那次分班考試,不就是理論考核麼?
結業的這次實驗課,不正是實驗考核麼?
一頭一尾,系主任都親自主持,這不正是簽約考核麼?
張濤站在講台前,看著同學們虎視眈眈,充滿期待的神色。
她自己都快信了……
以這種培訓班的成績為依據給合同,風險是極大的,她只在有極大把握,面對極佳生源的時候才會考慮。
可惜的是,除了櫻湖俠侶的橫空出世,一周以來,再沒有出現能讓她值得如此投資的人。
包括祁英男在內。
祁英男成績固然出色,如果能保持現在的狀態,未來四個月穩固提高,不失排名,進省隊是一定的。
但誰知道他能不能保持這個狀態,還能不能穩固提高?
至於段佩佩,即便保持狀態穩固提高,也只能做到「沖省隊」的程度,正式比賽拿到這樣的名次成績都不一定簽約,何況培訓班。
反觀李崢和林逾靜這種存在,放在菁華物理系現有的本科生里,都夠名列前茅的了,就算今後兩年天天不務正業,水平也完全夠用。
當然,這些判斷標準也不是絕對的……
比如實驗這塊兒……據大多數老師反映,這兩位實在水的夠嗆,連平均水平都沒到,還堅持不離不棄,拒絕了付雪峰的好意。
這種個性,其實也不至於扣分,喜歡物理的人,願意享受自己實驗摸索的樂趣,勝於直接得到訣竅結果,這本是好事。
只是,這種不務實不聽話的態度,外加之前拒絕「開年合同」的行為。
張濤在他們身上,似乎已經聞到了薊大的味道。
搞培訓班本是好事。
學生也是好學生。
但花費我菁華的資源,養肥薊大的生源……
還是想想就來氣啊。
這股氣倒也不至於很大,但張濤站在講台前說話的時候,還是刻意不去看櫻湖俠侶,免得添堵兒。
「大家都知道,今天是培訓的最後一天了。」
「一周以來,我們從彈簧振子到霍爾效應,從磁場分布到膨脹係數,完成了對物理競賽實驗部分的全面鞏固和提高。」
「今天,也只是進行最後的一次訓練,會依據成績頒個小獎。」
「這個獎只具有紀念意義,拿出去也沒人認的,請大家務必擺正態度,不要過於緊張。」
「同樣的,今天的實驗雖然在難度上,與複試是持平的,但是並不能代表你們的複試實驗預期成績,畢竟有這麼多種實驗,就像抽籤一樣,沒人知道今年會抽中哪個。」
「說這些,只是想請大家放鬆一些,不要這麼緊繃著。」
一席話說完後,黑暗培訓班狀態沒有絲毫的改變,每個人的神情依舊緊繃。
張濤也只好嘆了口氣,雖然櫻湖俠侶過家家式的飄逸會讓她不爽。
但全班都如此功利,也讓她不太爽。
想來想去,沒別的。
還不是因為薊大。
想到此,張濤又有些來氣,不禁破了戒,望向了窗邊的那張實驗台。
李崢完全沒有避諱張濤的目光,挺直了身子,對望過來。
就莫名其妙的很有底氣。
搞得張濤都不好意思了,主動避過了這個目光,打量起旁邊的林逾靜。
只見林逾靜低著頭「唔唔唔」的,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身體不舒服麼?」張濤忙努了努嘴問道。
林逾靜低著頭,並不知道老師在問誰。
李崢眼見這個狀況,只雙手胸前一抱,便不怒自威。
「起晚了,在吃包子。」李崢道。
「……」張濤也不知道李崢這個霸氣是哪裡來的,糾結許久過後,有些懷疑地說道,「不能帶食品進實驗室的。」
「您說的對。」李崢淡然一笑,「所以在進屋前,全部都塞進嘴裡了,現在只是在單純的咀嚼,因為塞的太多,臉部腫脹得像一隻倉鼠,才不敢抬頭……疼!疼疼疼……別踩了別踩了……」
「……」
這下不僅是張濤,就連其他老師,還有班裡的同學,都向櫻湖俠侶投去了憤怒。
是的,這也是過家家的一環,每天早晨李崢都會為林逾靜帶早餐。
兩個人還總會打起來。
打著打著又笑起來。
互相出題考對方。
答錯的懲罰是被捏臉。
雖然李崢從沒贏過。
但只要被捏,似乎就已經贏了。
整個實驗室的人為了簽約埋頭苦幹,唯有他們兩個在享受過家家的樂趣。
酸,太酸了。
要不直接轟出去吧?
這種時候,倒是付雪峰搶上一步勸道:「主任,時間有點緊,別管他們了,開始吧。」
張濤一個咬牙,又轉回了頭,繼續安排實驗考核的事宜。
付雪峰這才鬆了口氣,老遠瞅了李崢一眼。
李崢笑而不語,微微點頭。
付雪峰瞪了他一下,以示警告,這便又退了回去。
此時的張濤還並不知道。
自己的左膀右臂,已經是櫻湖的人了。
櫻湖俠侶的囂張,其實有一半的原因都來自付雪峰的縱容。
不,不能說是縱容,是從陶菲菲老師那裡討教到的特殊的個性化教育理念。
幾分鐘後,張濤一聲令下,實驗卷依次下發,最後的實驗訓練正式開始。
沒人說話,都在緊張地低頭審題。
雖然依舊是兩人一組,但大家都自覺地停止了交流,僅僅是共享實驗台而已。
但,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僅僅兩分鐘過後,就有人開始行動了,先行拿起了一些實驗器材攥在了手裡,再低頭看題。
在這個人的刺激下,越來越多的人行動起來。
甚至爭搶起來。
很多人這才幡然醒悟。
共享精神,僅存於和平時代。
而現在,培訓班已經是黑暗戰爭狀態了。
器材和設備有限,誰先掌握了重要且唯一的資源,誰便是戰爭的主宰。
率先悟到這一層的人,自然先下手為強。
而那些猶猶豫豫,或是沒有領悟黑暗戰爭精髓的人,也便只能將主動權拱手讓人,自己重新規劃,先去做一些別的步驟了。
眼見班裡的氣氛愈發黑暗,包括張濤在內的三位老師都皺起了眉。
張濤已經反覆申明了,這只是一次訓練,雖然會發個沒啥意義的獎,但也不是考試,完全可以交流合作,沒必要這樣的。
也正因為此,他們才沒有準備每人一份的實驗器材,計劃是讓大家合作共享完成實驗。
但眼下,似乎每個人都殺紅了眼,勢必要搶出一個好成績。
眼見形勢不對,張濤只好再次開口:「再說一次,這不是考試,不用的器材就先放下,隨用隨拿,可以交流。」
在張濤的警告下,那些搶占器材的簽約獵人,只好暫且將其歸於原位。
但依然有少數人,裝模作樣擺弄起器材,假裝在用,其實目光依然在卷子上,依然在審題。
當然,和平的團隊也是有的。
比如祁英男和段佩佩。
二人雖然沒有明確說過什麼,但段佩佩主動避讓了一些,示意自己先做第二個相對簡單的小實驗題,大頭的實驗讓祁英男先做。
這倒也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段佩佩自知自己根本沒有強到在這個培訓班簽約的水平,祁英男則還有機會爭一爭。
本就是校友,實驗練習時又得到了不少指導,讓一讓是理所應當的。
即便如此,祁英男也心存感激,沖段佩佩穩穩點了個頭。
另外和平的團隊,自然是櫻湖俠侶。
二人慢條斯理地審著題,其中一個甚至在偷偷低頭拿包子吃。
張濤眼兒一瞪。
騙人!還是帶包子進來了。
到底有多無恥才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付雪峰自然捕捉到了張濤的憤怒,忙輕聲勸道:「我的錯,我的錯,林逾靜每天都學習到特別晚……來不及去食堂……我就允許她在實驗室吃了。」
「特別晚是多晚?」張濤問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就是每天都特別困的樣子……」
「我知道啊。」旁邊的丁纓抬手道,「報告主任,林逾靜每天十點准睡。」
「你搗啥亂!」付雪峰忙又改口,「哎……主要是,你看……畢竟是這麼好的生源,我也想拉近一些距離,能爭過來就爭過來。」
「啊?」丁纓又問道,「你不是說他們實驗不好,不用急著簽嗎。」
「!」付雪峰不禁怒瞪過去。
再也不跟你聊天了!
張濤倒也不至於為這個生氣,只嘆道:「吃就吃吧,瞧給她餓的……只是,現在這個氛圍很不好啊……」
「是。」付雪峰也是應聲一嘆,「都覺得會發合同,味兒都變了。」
丁纓忙也是抿了抿嘴,正經起來:「像極了教授們搶項目經費的時候。」
付雪峰聞言一個哆嗦,趕緊用膝蓋頂了丁纓一下。
這次丁纓也反應過來了,自覺失言,當即住口。
面對有限的資源,想要贏得競爭,先下手為強是不會錯的。
想要簽約的學生們是這樣,想要出成果的教授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手頭有好項目自然好,就算沒有,也要想方設法包裝一個好項目出來,先把資金撈到位了再說後話,這也正是一些圈內人的做法。
而眼前某些撕破臉爭搶器材的學生,恐怕將來也會成為那樣的教授吧。
當然,像付雪峰這種主要負責教學的副教授,暫時還不至於蹚渾水,此時只是小心打量著張濤的神色,怕丁纓說錯話惹到她罷了。
張濤卻只是一嘆。
「小丁說的也沒錯。」
「可科研這種事,誰又知道哪個方向是對,哪個又是錯呢?」
「把時間也算進去,也許某個方向,給他三年只會毫無成果,但給他十年就是一次大突破也說不好。」
「當然,某些人自己主觀上沒想清楚,只是單純的搶資源,提高自己的影響力,沒人喜歡這樣的人。」
丁纓見張濤並不避諱這個話題,也便有了膽子,瞄著學生們努了努嘴。
「所以您看啊……除了李崢、林逾靜和祁英男,其餘學生是不可能現在給合同的,他們不也是沒想清楚就開始瞎搞了?更何況您都說了,這不是考試。」
「道理上,大差不差吧。」張濤掃視著這個黑暗的提高班,忽然一笑,「不過,經你提醒,這其實也可以是一次考試,越是這種情況,越能檢驗出人的品性,在這個強度下還能遊刃有餘合作的人,將來一定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妙啊,主任!」付雪峰眼兒一瞪,不知不覺學習到了李崢的口頭禪,「那我監考去了?」
「嗯,去吧,我也去。」張濤提點到,「這個要納入資料,將來做參考,我們菁華不是只看分數的,科研作風方面同樣要嚴格把關。」
沒人知道。
考試,這才剛剛開始。
在這短短開頭半個小時的監考中,三位老師竟然見到了人生百態。
有人爭搶,有人憤怒,有人偷偷髒同組的隊友,有人暗暗查手機。
還有人……
過家家!
表面上看,過家家只是一種童真時代的遊戲。
可它畢竟是遊戲。
任何遊戲,都可以玩好,玩精,玩到令人震驚。
而李崢和林逾靜,不知不覺,已經成為了過家家方面的頂配高端玩家。
與其他任何人不同,他們一開始就沒認為這是個考試,而是單純的過家家。
過家家的本質,是操縱小人兒起床、睡覺、做飯、吃飯、洗澡等等。
要合作無間,便要掐準時間,合理統籌,在對方即將餓的時候就把飯蒸上,在對方想要洗澡的時候把浴缸滿上,在合適的時候出去買菜,並且一周都不重樣。
經過一周的修煉,李崢和林逾靜成為了中華最強過家家選手。
短暫的審題過後,二人便開始各自的騷操作。
李崢:「鉑電阻溫度傳感器,我需要用28分鐘。」
林逾靜:「收到。正交光柵我用完了,測微目鏡要頻繁使用,放中間了。第二題進度86%,你這邊怎麼樣?」
「第一題1/3,有點難,為了保證遊戲體驗,難點我就不告訴你了。儀器我也歸零,不再用的東西我會放在右前方,你隨時可取。第二步的主力設備你還需要等1小時。」
「那我放慢速度追求精度,嗝……。」
「?」
「包子吃多了……」
他們並不知道,這段羞恥的談話完全被竊聽了。
三個老師,三個方位,正在全面關注他們。
二人雖然嘴上在說,但手上絲毫沒停,動作迅捷優雅自不必提,關鍵恐怖的是,他們的腦海里好像有一條共同的時間軸,非常清楚自己和對方,在哪個時間點都需要什麼東西,同時還會動態調整,以達到最佳規劃。
三個老師竟然會看到二人不必要的動作,與看不懂的擺放。
可往往在20分鐘後,才會在某個步驟幡然醒悟,理解了這個第3分鐘的伏筆。
李崢甚至推算到了林逾靜忘帶水壺又不好意思開口,抽空遞了瓶礦泉水過去。
明明只是物理實驗過家家,卻玩出了行雲流水,宏大布局,伏線千里的味道。
這讓三個老師都懶得去看別人了,只默默駐足欣賞,品味其間的精妙。
如果把兩個人單拿出來,他們自然見過比李崢和林逾靜要強得多的大佬。
但論起這種環境下的合作。
李崢和林逾靜,就是過家家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