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事實上即便沒有殘陽，整個湖面也好像是被血水潑了一遍。清冷的風貼著水面吹過來，刺鼻的血腥味兒會讓人立刻嘔吐。
如果要用一個字來形容眼前的場景，那就是「慘」。整個湖面上幾乎飄滿了屍體，無數燃燒著的戰船冒出滾滾濃煙。數不清的各種海鳥，鳴叫這略過水麵。有些膽子大的，已經落到屍體上，開始享用這頓難得的大餐。湖裡面的魚，更是水浪翻滾。雲浩親眼看到一條長著利齒的怪魚，一口咬在屍體上。然後不斷的扭動身子，拍打起劇烈的水花。
雲浩發誓，再也不吃洞庭湖裡面的魚了。
估計這是洞庭湖裡面規模最大的一次火併，船駛入了麻老大的水寨。水寨裡面的大火非常旺盛，距離百十步遠就能感覺到灼熱的熱浪。無奈的雲浩只能停留在水寨的邊上，希望火勢小一些的時候再進去。
這一場仗下來，洞庭湖裡面的水匪算是大傷元氣。遠遠近近漂浮著的屍體，幾乎填滿了整個視線。本來就有很深的仇恨，見了血死了人之後，仇恨會瞬間擴展到無限深度。水裡的很多屍體，都糾纏在一起。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們都在搏鬥。
船上沒人說話，雖然這也算是勝利。而且自家沒有一丁點兒傷亡，可誰都沒有勝利的喜悅。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屍體！
水龍王張十三怎麼樣了沒人知道，麻老大怎麼樣了也沒人知道。那些頭頭腦腦們，究竟是死是活只有天曉得。屍體太多了，而且有好多都沉進了水裡。想要在這麼多屍體裡面，辨認出麻老大或者張十三，絕對是一項艱巨的工程。
水寨裡面的大火還是沒有熄滅，雲浩沒有辦法只能在船上待一夜。看著火光的倒影，映照在水裡雲浩很想回家，現在就回到臨潼去，這輩子再也不出來。
在無數屍體中間，沒人睡得著覺。甲板上的人很多，廚子沒有做魚。甚至做飯的水，都是用船上的淡水，而不是在洞庭湖裡面提上來的水。現在和洞庭湖水，跟喝血水沒有任何區別。
「咱們這麼幹，是不是有點缺德？」雲浩身邊圍繞著雄闊海，王哲，還有凌敬。看著倒映的大火，還有波浪拍擊船舷的聲音，雲浩忽然問道。
「呃……！」三個人面面相覷不說話，今天的場面是有些聳人聽聞。可畢竟雙方是對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現在人死了一湖，這位老大這麼說，到底是個啥意思？
「你們第一次親手殺人是在什麼時候？」三個人不說話，雲浩忽然喃喃自語道。
「說出來你們不相信，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親手殺過人。即便是在朔方那麼危險的時候，我都沒有親手殺死過人。可因我而死的人，卻不知道有多少。現在，這洞庭湖裡面就飄著數萬具屍體。千古之後，人們會不會說是我是屠夫，拿我和白起相提並論？」沒等三人回答，雲浩繼續說道。
三個人都是一驚，作為一軍的統帥雲浩可從來沒這樣說過話。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大帥是不是中邪了。
「大帥！人這東西就這德行，你看看湖裡面的人。你說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所有人都說他們壞得冒泡，可他們一輩子肯定也是做過好事的。俺雄闊海活了半輩子，山賊幹過，將軍也做得。可還真就沒看到，一輩子只做好事不做壞事。或者一輩子只做壞事，不做好事的人。
今天您用計殺了他們，看著他們屍骨不全是可憐。可您想想，那些被他們打劫的客商。那些被他們殘殺的百姓，難道說那些人就不可憐？別人不知道，我王哲手下人死在水匪手裡的有數十人，這些人都是有家有口，上要孝敬爹娘，下要撫育子女的人。對於他們的家庭來說，他們就是頂樑柱。
可水匪們一刀下去，這頂樑柱就塌了！那些哭嚎的孩子，那些悲愴的老人。誰來給他們主持公道，是大帥您！大唐的子民繳納皇糧國稅，求的不就是官家保護？誰來保護他們？大帥您！
今天這洞庭湖裡面浮屍數萬，來日洞庭湖沒了水匪，商貿農業都會極大發展。人口也會相應增加，魚米之鄉吃不上飯就是笑話。今日的殺人無數，就是為了來日的活人無數。大帥您不要為這些死人自責，他們的死自然有取死之道。
佛家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今天他們死在這裡，或許就是老天對他們的報應。」王哲看到雲浩似乎很傷感，連忙在邊上規勸道。
「報應！這個詞兒用的好，死這麼多人，那我又會有什麼樣的報應？」
「公爺！說到殺人，俺老熊您是知道的。我手下的人命，沒一萬也有八千。都是親自動手殺的，要是說到報應。我老熊報應到啥了？到現在，俺老熊一頓飯肉能吃二斤，酒能喝一壇。睡過的娘們兒不計其數，兒子生了七八個。也沒見哪個沒了**兒！
俺小時候，家裡是山裡的獵戶。窮，真他娘的窮啊！從小到大，就沒穿過衣服。身上穿的都是娘給俺縫的獸皮，山裡的獵物哪裡那麼好打。青黃不接的日子，草根樹皮俺也吃過。俺爹打回來的獵物，有時候還得拿出去，跟那些黑了心的人換鹽巴。整整一隻黑野豬，只換回來二斤鹽巴。
後來俺爹出去打獵，在林子裡面遇到了黑熊，就再也沒回來。俺們娘倆兒沒法子，只能出了山。開始俺還挺高興，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多人。可真到了人堆裡面，才知道人有多壞。
俺們窮，所有人都嫌棄俺們。小孩兒往老子身上吐口水，大人怪聲怪氣的嘲笑俺們。村子裡面所有人都不待見俺們，不讓俺們娘倆住在村子裡，只能在村子邊上搭個窩棚住。
俺經常被那些孩子欺負，別以為小孩子不壞。真他娘的壞起來，小孩子比大人壞多了。放狗咬俺，一群人扒俺的衣服把俺捆到樹上。村子裡的二流子還調戲俺娘，從那個時候開始。俺就知道，這人都是王八蛋。
後來一個二流子調戲俺娘，俺氣急了拿出刀子就殺了他。奇怪的事情出現了，那些孩子再也不敢欺負俺了。那些人也不敢再打俺娘的主意，還有人主動給俺送吃的示好。俺從那天就明白，這人都是欺軟怕硬的。你對他凶，他才會怕你。他要是凶，就就要更凶才行。
後來俺霸占了地主家的房子，霸占了地主的老婆閨女。村里人沒一個敢出來放屁，反而一個個陪著笑臉，見到老子低頭哈腰的。說道作惡，俺就是俺們那裡的惡霸。可又怎樣，俺活得滋滋潤潤。再看那些好人，一個個活得像是鵪鶉，放屁都害怕砸了腳後跟。
公爺！說這麼多，俺就是想說。好人一般活得都不自在，只有惡人才活得津津有味兒。有吃有喝還有娘們兒睡，還他娘的能當官兒。」憨人未必就說憨話，雄闊海的話雲浩就覺得很有點意思。
雖然在道德上應該譴責這傢伙，可不管怎麼想這傢伙的話說得都很有道理。好人活得戰戰兢兢，惡人卻活得龍精虎猛。不管是現在還是後世，好像都是這麼回事兒。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得做一個壞人才行。一定要做到頭頂長瘡腳底冒膿那種，有人罵你一句，你就罵他兩句。有人打你一拳，你就打的他滿地找牙。然後再踏上一腳，問他到底是服不服。
只有這樣才會不受人欺負，家人孩子才會活得快快樂樂。對從今天開始，做一個快樂的壞人，壞到極致的那種。既然做壞人，那洞庭湖裡面的這幾萬具屍體，絕對不值得一提。將來，老子要鬧出更大的動靜才行。
雄闊海的話，激發了雲浩做一個壞蛋的決心。拍了拍雄闊海的肩膀，走進船艙在數萬具屍體的環繞下，美美的睡上一覺。
天亮了，大火熄滅了。之所以一定要查看麻老大的山寨，就是要確定一下倭國人到底傷亡有多少。雲浩一直沒有忘記，正是這些王八蛋在金陵燒毀了自己準備建造海軍的木料。
至於勘察一下麻老大這麼多年的搶劫成果，只不過是順便而已。
水寨裡面居然有倖存的人，這讓雲浩很是驚奇。他絕對沒有想到，這樣的大火裡面居然還有活人。更讓他詫異的是，這些人除了驚嚇過度之外，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傷。這樣大的火裡面，這簡直就是奇蹟。
「公爺！這水寨的中心，原來是一座小島。他們在島上挖了地窖，這才躲過了這場大火。」雄闊海指著地上的地窖說道。
即便是有地窖，這麼大的火也會燒光附近的氧氣。這些人能夠活下來，雲浩認為除了奇蹟，沒有別的理由可以解釋。
既然能夠奇蹟般生還的人，雲浩決定還是不為難他們。這一百多人大多的老弱婦孺，這樣看來麻老大還算是跳漢子。畢竟這樣的時候，把生的希望留給別人的不多。
凌敬帶著人去審訊那些人，很快就有了消息。麻老大死了，倭國人卻跑掉了很多。水寨燃起大火的時候，濃煙遮天蔽日。老君山上根本看不清楚戰場的情景，倭國人就是趁著這個機會溜走的。而麻老大，則是死在那場水匪間的混戰中。
水匪們的大戰，開始的時候還算是能分得出彼此。到了後來，完全發展到了見人就砍的地步。這樣的情況下，想要生存只能瘋狂砍殺別人。而這，又會帶來更大的混亂。
麻老大死了就好辦，不過張十三是不是死了，就沒有確切的消息。看著這一湖的屍體，雲浩覺得就算是張十三活著，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來。張寶相帶著人來了，雲浩將這裡完全移交給張寶相。這傢伙估計會很忙，為了防止瘟疫。幾萬具屍體需要撈上來，然後焚燒乾淨，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工程。張寶相是地方官，他不乾沒人干。
看著張寶相一副苦瓜臉，雲浩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領導關懷下屬的溫馨模樣。
接收了麻老大多年家底，雲浩就帶著人去了張十三的水寨。昨天晚上盛彥師已經傳過來消息，攻占水寨的過程異常順利。一艘小船，帶著顆火藥彈在一聲巨響中炸開了水寨的大門。那些水寨裡面的老弱婦孺，立刻就投降了。
事實上，他們除了投降沒有其他的路好走。因為，他們連逃跑的工具都沒有。張十三走的時候，帶走了幾乎所有船隻。這些人如果不想在冰冷的湖水裡練習冬泳，就只能乖乖投降。
因為是投降的，張十三的水寨保持得很完整。除了寨牆上那道巨大的缺口之外，基本上說可以算是完好無損。
水寨裡面全都是老人和孩子，青壯都被張十三帶走參戰。雲浩覺得，他們其中絕大多數人是回不來了。洞庭湖的東面，隔著老君山騰起巨大的煙柱。雲浩認為，他們想要找到親人，得在那些煙柱中搜尋才行。
張十三的收藏，要比麻老大豐富得太多。珍珠用缸來裝，金銀架子有一人多高，上面不是黃的就是白的，抬出來的時候晃人眼。
一邊閒逛著寶庫，一邊往兜裡面揣。雲浩對金子有一種狂熱的喜愛，只要看見就想往兜裡面揣，而且不管是誰的。
拿了很多，最後雲浩覺得這樣下去，估計就走不成路了。心裡有些感謝張十三，正是這傢伙多年的辛勤搶劫，才讓自己發了一筆這樣的橫財。這種好同志，需要好好表揚一下。
需要表揚的張十三先生，現在沒有讓雲浩表揚的心情。幾艘小船和幾十個最忠心的手下，躲藏在蘆葦盪裡面瑟瑟發抖。曾經在洞庭湖裡面不可一世的水龍王，現在混得非常悽慘。他的肩頭胡亂包裹著一塊麻布，上面沾染著大片的血跡。他手下人，也幾乎是個個帶傷。
「雲浩，你害老子，老子也不讓你好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