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瀋陽城外。
後金大營人頭攢動,旗幟遮天蔽日,即便有意的遮掩,馬蹄揚起的塵土還是飄到了半空,令瀋陽城頭巡夜的明軍兵士發現了端倪。
一名東城門的巡城把總發現此事,飛速稟報給了總兵李承胤。
與此同時,後金軍已經做好了南下前的最後布置,努爾哈赤率領眾貝勒及八旗騎兵聚在大營之中,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阿敏戴著避雷針頭盔,一手牽著馬韁,正在罵天罵地。
「老秀才,不是說寅時三刻轉南風嗎,怎麼還是西南風?這還打什麼,你不是夜觀天象了嗎?」
「你觀出了些什麼!」
其餘的人隨著太陽逐漸的上升,也都逐漸變得暴躁起來,努爾哈赤聽見這邊的罵聲愈發大了,直接抽出馬刀,冷冷道:
「都閉嘴。」
一聲令下,全場雅雀無聲。
就在這時,天上逐漸起了變化。
「你們聽…」
後金的眾人豎起耳朵,屏息凝神的感受著,不消片刻的功夫,風沙漸起,狠狠地吹打在他們腦後的鐵盔上。
「起了,南風起了!」
黃台吉大笑著舉起馬刀:
「八旗的勇士們,隨我南下,攻陷遼陽,活捉熊廷弼!」
「攻陷遼陽,活捉熊廷弼!!」
後金軍的諸大小頭領們紛紛嘆服,他們將范文程舉起來,拋向空中,歡呼雀躍起來。
努爾哈赤仰望著愈發狂暴起來的風沙,卻是心情大好,這樣的風勢下,八旗騎兵簡直如有神助!
這種時候,就算明朝的援軍來了,他們也有信心將其一舉擊潰,再復薩爾滸之戰的輝煌!
阿敏好像是把方才罵范文程的話,轉頭就忘了個精光,他率領自己的騎兵頭一個沖了出去。
黃台吉冷笑一聲,這貨是爭功去了,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大汗欽點的開路先鋒呢!
很快,瀋陽城外後金軍大營的兵馬源源不斷撤出,滾滾馬蹄,伴著風沙直奔遼陽而去。
瀋陽城頭,李承胤望著遠處塵煙滾滾的後金軍大營,面色凝重,對著部將道:「速去叫滿桂來!」
滿桂一夜沒睡,眼皮狂跳,總覺有大事要發生。
他來到城牆上,望著正源源不斷向南而去的後金軍馬隊,沒有說話。
滿桂的目光依舊沉穩,心裡卻並不平靜。
遼陽城,維繫著整個遼瀋平原,乃至於遼東的戰局走向,一旦奴軍不惜代價猛攻,這對朝廷來說,將處於極為不利的局面。
陸路上通向朝鮮的道路將徹底被切斷,就算保住了福余衛,也成了一塊毫無用處的肥肉。
就放在奴酋的嘴邊,任其啃咬!
沒什麼好再布置的,滿桂深吸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緩緩下令道:
「準備快馬、飛鴿,總之動用所有的手段,以最快的速度,將此事飛報經略大人!」
任國忠擔憂地道:
「大帥,風向變了,飛鴿和快馬,都走不長,速度也大打折扣,等他們到了遼陽,經略怕是也沒有多少時間布置了。」
李承胤嘆了口氣。
「完了…」
「這風向怎麼說變就變了,難道老天眷顧建奴嗎?」
眾將領全都垂頭喪氣,默不作聲。
的確,西南風對守城極為有利,只要再維繫幾日,等援軍趕到,就可以反攻或者相持。
無論反攻或是僵持的局面,對大明都很有利。
可偏偏在朱燮元即將抵達遼瀋的關鍵兩日,風向從西南風變成了南風,這樣一來,建奴的騎兵在平原上更加如虎添翼。
無論哪一路援軍想要抵達遼陽,都是逆風行軍,顧此失彼,極有可能被建奴各個擊破,重演薩爾滸之戰的悲劇!
滿桂瞪了他們一眼,喝道:
「就算出城支援,瀋陽丟了,也要保住遼陽,遼陽是朝廷在遼東的根本,不容有失!」
「遼陽一失,遼東就完了!」
他深吸一口氣,道:
「準備最快的馬,無論如何將消息儘快送到遼陽!」
李承胤心中一凜,抱拳道:
「遵命!」
......
後金大軍乘風勢南下,的確是一招好棋。
如果對方不是經驗豐富的將領,很可能會錯失了這一日一夜阻擊的絕佳時機,從而陷入被動。
在這之前,就連熊廷弼都不相信努爾哈赤會這麼拼命。
不過很可惜,熊廷弼算到了一切可能有的戰況轉變,包括這一次的轉變風向,還有後金軍突然南下。
范文程在後金中,因成功測算轉變南風的時日,而備受尊崇。
不過熊廷弼早在范文程「夜觀天象」的五日前,就大概知道了西南風將要轉向,所以他立即做出了相應部署。
對熊廷弼來說,遼東重擔全系一身,自從開戰以後,沒有一個晚上他是睡得著的。
一閉上眼睛,他就能看見因自己的戰略失誤,而慘死在奴騎屠刀之下的遼民百姓。
不打贏這一仗,熊廷弼寢食難安!
在作戰時,熊廷弼不僅會時刻關注戰局,就連各處地勢,將領及士兵的士氣,還有颳風下雨,他都要親自測算在內。
當然,精確測算是不可能的。
熊廷弼只能猜到個大概,然後提前想好應對之法,以免到時手忙腳亂。
要知道,身為統兵大將,遼地的封疆大吏,他的每一個失誤,都可能造成整個戰局的瞬間崩壞!
在努爾哈赤南下的當晚,後金大軍馬不停蹄進發至遼陽城北八十餘里的地界時,熊廷弼得到了滿桂的線報。
此刻,距離後金兵至遼陽城下,多則一日,少則數個時辰,沒有時間再能浪費了。
在眾將面前,熊廷弼同樣是面色凝重。
每個人都明白,奴酋這次是來拼命的,不分出個勝負,他是絕不會就這麼退回赫圖阿拉的。
儘管在瀋陽城下,後金軍損失了兩萬多人。
可是他們損傷的八旗主力還不到千人,相比遼陽的五萬不到守軍而言,努爾哈赤的兵力還是熊廷弼的兩倍之多。
現在的明軍,不說畏八旗軍如虎,也是遠遠見了八旗的戰旗,就都軍心喪盡,這樣的士氣,野戰是打不贏的。
熊廷弼一手按在地圖上,凝神不語。
要是遼陽有個三長兩短,別說瀋陽,廣寧能保住都是萬幸!
孫承宗那所謂的寧錦防線計策,或許可保一時,長久來看,卻也可能拖垮大明。
真到了那樣的地步,財政只會更加捉襟見肘。
少傾,熊廷弼沉聲道:
「奴酋這次來,是要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如果此計不成,他就會故技重施,圍點打援。」
「風向於建奴有利,不能讓他們消耗朝廷在遼東的軍力。」
曹文昭抱拳說道:
「經略大人拿個主意吧,大家都聽您的!」
曹變蛟小小年紀,也是全無懼色,他站起來,虎目環視眾人,大聲說道:「經略指東,我絕不往西!」
「建奴既然要來,那就以命搏命!」
薛來胤想到什麼,隨後跟著提醒了一句:
「經略大人,滿桂在書上說,山東軍器局海路送來的新式火器,在實戰當中犀利異常。」
「瀋陽之戰守城時,就連身披重甲的奴兵,都扛不住新鳥槍的一擊。」
熊廷弼冷笑,的確,朝廷新式戰鬥力之強,這也是他沒有料到的,估計奴酋同樣想不到。
這倒可以做一支奇兵,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
熊廷弼盯著地圖,道:
「撤掉遼陽城四成的旗號,招募一部分年邁的百姓登城,軍械庫那些陳年盔甲放著也是放著,搬出來發下去。」
「要給建奴遼陽城孱弱不堪,他們可以一戰而定的錯覺,奴酋不是喜歡用奸細探路嗎?」
「這次就給他演一出!」
熊廷弼早就料到努爾哈赤一旦在瀋陽挫敗,感知風向變化,他一定會來遼陽,因此早有準備。
他手指敲著地圖上一點,道:
「該安排的早已經安排了,不過兵者詭道也,奴酋習慣用三國當做兵書,這次本經略就與他較量一番。」
「給奴酋獻策之人,真乃當世庸才!」
語落,眾人哈哈大笑。
薛來胤不禁說道:「經略大人還是如此真性情,快人快語!末將敬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