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元年的正月還沒過,年味正濃,宮裡傳來的消息,卻更是讓民間爭相慶賀。
為什麼呢,紫禁城裡的天啟皇帝頒行了天大的仁政。
先是全國永不加賦,再又是施行了三年的遼餉九厘田稅被徹底廢除,並且在原基礎上減征三厘。
大過年的,這種消息對老百姓無異於喜上添喜。
朝廷已經虧空了,九邊軍餉拖欠了一陣子,更不可能在今年繼續虧下去,田稅減征,商稅就要加征。
京杭關稅直接提高了六成,官商勾結被擺到明面上來,設了個甚麼督辦司讓錦衣衛專門查處。
看起來,當朝的皇帝這是要重辦此事了。
對於官商們來說,朱由校在東南的新政,無疑相當於往他們頭上澆了盆涼水。
一句話,這個年過不成了。
無論東南那邊的官商集團對於朝廷的新政是如何對應,京里卻一刻也沒閒著,這還在正月呢,就陡然間傳來一個大消息。
東林書院一案,終於要做個了結,三法司在今日都會派人到大理寺進行會審。
明面上去看,這東林書院的案子由東廠掀起,拖了這麼久,一來二去抓了快三百個士子,會審後也該結束了。
百姓是這麼想,身在局裡的人的心思卻完全不一樣。
魏忠賢按著朱由校的授意,故意要把東林書院講學鬧得越來越大,起初番子們宣揚士子聚眾講學是在傳播謠言,意圖禍害民間。
幾個月過去,已經上升到結黨營私,招權納賄的高度上了。
再鬧下去,還不知道要抓多少人。
權貴們都知道,這正月里的京城看似年味十足,暗地裡卻是波濤洶湧,浪潮拍打得愈發厲害起來。
既然是在三法司會審,魏忠賢怎麼能不去好好兒攪和一番?
很快,他就帶著一群番子不輕自來,踏進了大理寺的正門。
見到凶神惡煞的番子們還有魏忠賢進來,三法司的官員們都是臉色一變,這廝來了,准沒好事兒!
魏忠賢知道沒人歡迎他,所以是帶著椅子來的。
番子們就在正堂的旁邊擺上椅子,魏忠賢在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坐下去。
見自己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他卻是一臉肅穆地道:
「陛下在南海子,來不了,所以就讓本督來聽聽高御台您是怎麼辦案的,當本督不在就行。」
魏忠賢臉色很嚴肅,三法司的官員們見他這副拿著雞毛當令箭樣子,都是敢怒不敢言。
議論半晌,官員們將目光看向都察院御史高攀龍,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說句話吧,畢竟,您才是主審官。
高攀龍不想和魏忠賢在這個場合開撕,冷哼一聲,只當這閹狗不存在,他將桌案上的驚堂木狠狠一拍,憤憤道:
「升堂!」
大理寺的衙役們喊堂過後,高攀龍再一拍驚堂木,喝道:「帶馮三元!」
不一會兒,已被東廠折磨得不成人樣兒的馮三元被兩名衙役架了上來。
很明顯,這一看就是屈打成招啊!
為防三法司翻供,這馮三元在提出來問審之前自然都是扣在東廠的。
大理寺幾次派人去要,都被打了回來。
看看馮三元的樣子,再聯想到前幾日大理寺說向東廠要人而不得的事兒,高攀龍神情有些凝重。
好像沒那麼簡單啊!
明擺著是屈打成招,可魏忠賢會有這麼蠢?
在他看來,起碼也得給馮三元換上一身乾淨衣裳再拎上來吧?不然這戲還怎麼演?
須臾,刑科給事中解學龍遞上一份擬表,輕聲道:「御台,這是東廠呈上來的審問結果。」
高攀龍放下心中疑慮,接過了刑科遞來的審問結果,正襟危坐問:
「這供詞上的內容既已畫押,你可還有話說?」
說話間,高攀龍緊緊盯著馮三元,他心裡始終不明白,魏忠賢把傷痕累累的馮三元就這麼拎上來,意欲何為?
明面上看起來,馮三元翻供,是自己樂於見到的。
因為楊漣會脫身,東林黨人還可以反打魏忠賢一個權欲薰心。
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手裡這份供詞是剛拿過來的,從哪兒來的?
「這、這是東廠對我屈打成招,楊公一心為國,有經天緯地之才,豈會做出這等事來!」
果然,不甘心就這麼放棄自己一世英名的馮三元不惜拋妻棄子,也要翻供再反咬魏忠賢一口。
見狀,魏忠賢不無意外,嘴角掀起一抹嘲諷,非逼著自己拿了他全家,這馮三元,可真是當世好君子。
這本是期望的反轉,但高攀龍心裡卻並沒有什麼高興之情。
他分明看見,魏忠賢神色依舊如常,並沒有一點慌張。
心裡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高攀龍很快就有了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這三法司會審,本該是東林黨人與閹黨明爭暗鬥,但是今日這般情形,似乎太過平靜了。
平靜的有些不正常,閹黨莫非就這點能耐嗎?
這時,馮三元繼續喊道:「縱是此等閹宦鞭我皮肉,以妻女相逼,亦不能使我污衊當世之名士!」
「我等東林講學,經世致用,我們是為了皇上,為了大明!「
坐在椅子上的魏忠賢朝高攀龍看過來,眼神中帶有一抹戲謔。
魏忠賢早料到馮三元會翻供,惹自己一身騷,可他就是市井無賴和賭徒出身,從不怕什麼玷污名聲。
這三法司會審,從頭到尾都是他設的局。
供詞是先差人拿到乾清宮去的,當時朱由校人已經去了南海子行宮,並沒有過目。
但魏忠賢可沒管朱由校看沒看,他要的就是一句話,供詞是先過了乾清宮再送到大理寺來的。
再有,魏忠賢是奉了皇命派來旁聽的。
馮三元現在翻供,打的是誰的臉?
東廠上呈的供詞,歸根結底是馮三元本人畫押過的,他臨時翻供,尚不能證明魏忠賢到底是不是屈打成招,卻證明了一件事。
整個事件本來很簡單,卻被東林黨人給搞複雜了。
如果馮三元點頭承認,魏忠賢可以憑此捉拿楊漣入獄,然而理論上,這並不能直接置其於死地。
到時候東林黨隨便找幾個士子出來做替死鬼,馮三元頂多暫時退出朝局,找個機會還是可以回來的。
眼下,全國都在熱熱鬧鬧過新年,本來應該結案的東林書院案,你東林黨為了保一個馮三元,非要說這證詞是屈打成招。
傳出去,會引起京師百姓不滿。
高攀龍猜到了一個可能,這是魏忠賢明知不能直接弄死楊漣,所以設了個局,把本來在幕後看戲的天啟皇帝拽進來。
用皇帝的名義,讓東林黨人吃癟。
一句話,事兒大發了。
魏忠賢在會審時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個字,自然有理由把自己撇的乾乾淨淨。
馮三元說完之後,大堂之上都變得靜悄悄的。
在場的都是官場沉浮多年,就算還沒想通魏忠賢究竟打著什麼主意,也知道察言觀色,不會輕易說話。
大明的東林官員辦事能力可能不怎麼樣,但明哲保身的功夫卻個個不弱。
馮三元還不明白,自己已經翻供了,為什麼還不來人把魏忠賢抓了審問。
想通這一切的高攀龍再去看馮三元時眼神都變了,這傢伙是腦袋少根弦嗎!
你承認下來,也有人當替死鬼,頂多落個去官免職。
眼下你說翻案就翻案了,三法司如何處理?定魏忠賢一個屈打成招的罪名報上去?
魏忠賢是乾清宮派來旁聽的,到時候是不是還要審到皇帝頭上?
第三十章: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