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倖存者偏差?」歐幾里德打開剛剛合上的魔法書。
「在獅子港的時候,我受到一個故事的啟發,然後就有了這個『倖存者偏差』」
蘇業輕車熟路搬出最佳擋箭牌來彌補語言上的不小心。
「仔細說說,我覺得挺有意思。」歐幾里德雙目放光。
蘇業暗暗嘆了口氣,看來以後在這些傢伙面前說話要小心點,尤其是歐幾里德這種層次的大佬。
「事情是這樣的,在希臘西邊,有一個非常強大的國家,如同世界的燈塔,當然,現在被他的人民燒了。那個國家的鎧甲由魔法打造。有一次,一個黃金戰士將軍帶著十幾個手下找到負責打造盔甲的魔法師,指著滿身的箭孔抱怨道:『你應該加厚鎧甲的這幾個地方,你看,我們十多個人這些地方的箭孔都很多。』」
「十多個士兵上前,顯露出他們的鎧甲。魔法師看了看,果然,有些地方箭孔果然比較多。他點點頭說:『你們放心,我會加厚其他的地方。』將軍憤怒了,問:『你什麼意思?中箭的地方不加厚,卻要加厚不中箭的地方?』魔法師隨口道:『你只看了活下來戰士的鎧甲,你看過死去戰士的鎧甲嗎?』」
「將軍愣住了,他思考很久,轉身離去。沒過多久,他帶人搬來一些死者的鎧甲,默默放到魔法師面前。魔法師再次查看,點點頭,說:『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樣,這些死者身上最致命的箭孔,恰恰不在你們箭孔最密集的部位。實際上,你們所有人遭遇的箭矢數量是差不多的,有些位置箭孔那麼多,你們卻沒死,就說明那個位置不需要加厚。真正要加厚的,是那些地方之外的部位。』」
「聽到這個故事後,我恍然大悟。將軍只能看到倖存者身上的箭孔,自然會認為箭孔越多的地方越危險,應該加厚,所以,他眼中看到的,與真相有所偏差。而魔法師看到的不是倖存者,是亡者,看到那些『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所以,他看到了真相。我們的眼睛和頭腦,一直在欺騙我們。所以,和眼前看到的相比,我們更應該相信『倖存者偏差』這種理論。」
「好,很好,我喜歡這個故事,我也喜歡倖存者偏差,更喜歡你相信理論勝過眼前。這個東西,和你說的『正序邏輯』有相通的地方,我們對很多事情的理解,要麼有偏差,要麼順序顛倒。很好,倖存者偏差也值一萬金雄鷹。」歐幾里德道。
卡斯托耳笑道:「這麼下去,蘇業就不用援助你金雄鷹了。」
「沒問題啊,他援助我金雄鷹是為了讓我找到真理,如果他能找到遠超過我的真理,自然就不需要資助我。他資助我,我要他的金雄鷹,是為了真理,不是為了錢。你沒弄明白邏輯。」歐幾里德一邊說一邊記錄蘇業的話。
「真不該跟你們魔法師開玩笑。」卡斯托耳小聲嘀咕。
蘇業誠懇地說:「有些話,我本不應該說,不過你說過,希望跟著我學習,那我就多說一些。這件事情的根源是,你認為,看不見摸不著的『歐幾里德發現的真理』未必多重要,再加上你覺得歐幾里德未必能發現真理,所以,你才認為金錢更重要,最後,你才開出那個玩笑。而不是你只是開玩笑,才說出那句話。當你能理解正序邏輯,你才能發現世界的真相。」
其他斯巴達戰士一臉迷糊,卡斯托耳皺起眉頭,仔細思考。
「我記下來,雖然我聽不懂。」科莫德斯苦著臉記錄。
歐幾里德立刻道:「這個例子就很好。蘇業你在有些方面簡直就是小亞里士多德,總能發現看似正確實則大為錯誤的地方。你是魔法師,就應該擁有這樣的頭腦,就應該說這樣的話,不要管卡斯托耳喜歡不喜歡。或者說,你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頭腦,才選擇成為魔法師,而且是成功的魔法師。你們啊,還是要多跟蘇業學習。」
「科莫德斯起碼已經趕上幾年前的蘇業了。」卡斯托耳小聲辯解。
「不不不,他只是模仿,哪怕做同樣的事,原理也是完全不同,不信你問問蘇業。」歐幾里德頭也不抬道。
「哦?科莫德斯,你開始記錄的原因是什麼?」
「因為要學習歐幾里德和蘇業啊。」
「沒有別的原因?」
「沒有啊。」科莫德斯理所當然道。
「那蘇業,你呢?比如你想要學歐幾里德,進行記錄,你會是什麼原因?」卡斯托耳道。
蘇業想了想,道:「第一個原因是,有成就的人,一定有值得學習的優秀之處。第二個原因是,如果我沒有發現他的優秀之處,一定不是他沒有優秀之處,一定是我或被他人誤導、或忽視、或傲慢等一些列原因導致。那麼,在這兩條道理的基礎上,我遇到任何像歐幾里德這樣有成就的人,都會本能意識到他有優秀的地方,都會謙虛地學習。」
卡斯托耳和科莫德斯有點懵,怎麼好像答非所問。
「看到沒有,蘇業比科莫德斯多邁了一大步,從馬拉松到雅典那麼遠的一大步。嗯……總覺得蘇業的這句話里背後還蘊含一個巨大的道理,讓我有所觸動,我要開始深入思考,所有人不要打擾我!我會記在魔法書上的!」
歐幾里德兇狠掃視所有人,然後使用魔法封閉自己,隔絕外界,靜靜沉思,不斷在魔法書上寫寫畫畫。
蘇業愣了一下,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自己其實是被公理化思維影響,運用了公理化的一些皮毛。
而公理化,就是在歐多克斯和亞里士多德的基礎上,由歐幾里德最先確定的。
科莫德斯思考了一會兒,忍不住道:「我好像有點明白了。我的回答是原因,而蘇業的回答是原因的原因。我的原因只能回答『如何學習歐幾里德』,但蘇業的原因卻能回答「如何讓自己學習所有優秀的人」。這就是魔法師的頭腦嗎?幸虧我選擇了戰士,不然現在我一定還在為晉升黑鐵魔法師而苦惱……」
「世界能有戰士讓我選,太幸運了。」卡斯托耳內心充滿感恩。
所有斯巴達戰士們跟小雞啄米似的不斷點頭。
魔法師真不是人!
當戰士太幸福了!
蘇業心裡嘀咕,還行,沒把我和歐幾里德當成槓精。
「我們離歐幾里德遠點,別被他記在小本本上。」蘇業道。
斯巴達人立刻湧向另一側。
「蘇業,你們這樣,不累嗎?」卡斯托耳疑惑不解。
「你有喜歡的食物嗎?」蘇業笑著問。
「我喜歡吃烤鰻魚!」
「你大口大口不斷吃鰻魚的時候,會覺得累嗎?」蘇業問。
「不累。」少年臉上散發幸福的光芒。
「你有喜歡的女孩嗎?男孩也行。」蘇業微笑道。
「有一點點喜歡的女孩,但沒那麼喜歡。」卡斯托耳白皙的面龐飛起淡淡紅霞。
「那你想她的時候,看著她的時候,會覺得累嗎?」
「當然不累!」
「我們喜歡追尋世界的真理,我們喜歡追尋遠於眼前的存在,我們喜歡追尋只有思想才能碰觸的世界,所以我們不僅不會覺得累,而且每當有進步,都會感到喜悅,都會感到幸福,都會更加認可和肯定自我,然後,會繼續追尋,永遠追尋。」蘇業微笑道。
卡斯托耳沉默半晌,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我之所以問你累不累,是因為我骨子裡覺得這件事我做不到,我自己先認為累。如果我有一天,也能像你一樣,能從這件事中收穫到快樂,我就根本不會覺得『累』,自然也就不會問你累不累。」
「快樂還不夠,快樂太淺,要感到幸福,而且還要感受到肯定和認可,不是別人給予你的,是你給予你自己的。其實,你自身也會有這種感覺,但你沒有提煉出來。你曾經有過這種感覺,但你遺忘了。」蘇業道。
「是的,你說的對,我感受過,我在修煉戰技的時候感受過,但我遺忘了。你說的真好,我好好考慮考慮這一點……」
卡斯托耳說到一半,突然愣了,轉頭看向歐幾里德,又看向正在對著莎草紙發呆的科莫德斯。
「能給我一點莎草紙和炭筆嗎?我果然應該聽姐姐的話。」卡斯托耳紅著臉道。
「沒問題。」蘇業從廢墟空間取出兩支炭筆和一疊莎草紙。
卡斯托耳拿起炭筆,想了想,認認真真在莎草紙上寫字。
「我要尋找真正喜悅的、真正幸福的事,然後自我認可和肯定,一直做,一直做!我想要成為半神戰士,我要不斷練習戰技……」
其他斯巴達戰士看看卡斯托耳,看看科莫德斯,看看歐幾里德,最後看著蘇業。
這個男人是魔鬼嗎?
真有能讓人好好學習的魔法?
房間裡陷入尷尬的寂靜。
蘇業則翻開書,記錄下剛才的重點,最後,一邊寫一邊說。
「沒有記錄,就沒有發生。沒有發生,就沒有反思。我們的過去,大都是毫無價值的過去,與我們毫無關係。大多數所謂的經驗、經歷和閱歷,哪怕深深烙印在記憶里,但如果不能反思,都只是自欺欺人的虛無而已。這就是為什麼有些老人自詡歷經坎坷、飽受苦難,總能說出一大堆事情和疑似道理,卻沒有寸進,終其一生,都活在蒙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