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斗蓬下,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緩緩的抬起,微微的仰了仰頭,似乎在仰望著天空中那片被晚霞染紅的雲彩。¤
火紅色的霞光從天際灑落下來,照在這張臉上,如同乾枯的老樹上蒙了一層夕陽夕下的餘輝。
夕陽。
那是一天之中最鮮艷,最燦爛的時間。
同樣的,在某種意義上,夕陽也是一個人或者一個魔在無數光輝之後,走下落幕前最後的時間。
殘陽。
一個很另類的名字,同樣是一個很不吉利的名字,殘者,死亡,傷害,不完全,苟延,兇惡……
殘的意義很多,但是,卻是大千文字中找不出太多褒義的一個字。
那麼,殘,當然不可能為姓。
殘陽是一個名。
一個從殘陽出生起便被冠之的名,至于姓,殘陽鮮少和人與魔提起過,自然也就不太可能有太多的人與魔知道。
當然了,也很少會有人或魔去問,你為什麼會叫殘陽?
因為,這個答案太明顯了。
夕陽的光輝慢慢變得昏暗下來,但是,昏暗之中卻更顯鮮艷,紅色的光輝將黑色斗蓬下的臉照得越發的亮了起來。
同時,也將一雙空洞而無神的眼睛照了出來。
殘,缺失。
陽,希望,光輝。
殘陽二字相合,便是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光輝。
這便是殘陽,一個從一出生便看不到光明的魔,在以實力為尊的魔族世界中,他被遺棄,被譏諷,被父母冠之以殘陽為名。
與很多被魔族所遺棄的魔不同。
殘陽沒有責怪這個世界的不公,他更沒有心生報復,他就像一株隱沒在天地萬物中的小草一樣默默無聞。
被遺棄,他便自力,被譏諷,他便不聞,被冠之以殘陽為名,他便終生以殘陽二字公示於人和魔。
一日又一日,一年復一年。
甚至於到了後來,所有的人與魔都已經不知道殘陽的姓。
因為,知道殘陽姓,和看著殘陽出生的魔基本上已經離世,那當然不是殘陽所為,而是壽,壽終便自寢。
沒有人知道殘**體有多少歲,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殘陽的年齡記錄著人與魔的光輝與歷史。
就像樹的年輪一樣。
魔族鼎盛之時,他活著,魔族衰敗之時,他同樣活著。
一直以來,殘陽都沒有參加過軍隊,也沒有建立過功勳,他只是默默的活著,每日早晨起來,「看看」日出,黃昏時分,「看看」日落,傍晚之時,再「看看」繁星。
這樣的日子,枯燥而且乏味。
但殘陽卻並沒有改變的意思,甚至於,在他的心裡一直都堅信,自己的一生或許就應該如此。
直到有一天。
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走到他的面前。
那一天,這個小女孩告訴殘陽,她是當世魔帝的女兒,只不過,她被遺棄了,遺棄在殘陽所居住的荒涼之地。
面對小女孩的講述,殘陽只是笑了笑,卻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小女孩同樣沒有開口要求過什麼,只是在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套書,那一套書有上百本,每一本都記錄著魔族中至高無上的功法與心得。
殘陽至今依稀能記得小女孩那句充滿了「天真」的話語。
「老爺爺,這些書就留給你看吧!」
看?
如何看?
殘陽沒有回答小女孩的話,他也沒有問小女孩為什麼會留下一堆他根本無法看的書藉,他只是默默的將那一套書丟棄在一個角落裡。
一年後。
小女孩的名字無意間再次傳到殘陽的耳中。
那一年,追隨小女孩身後的魔已經超過一千,那一年,小女孩將一片村莊建設得井井有條。
殘陽對此依舊只是笑笑。
但是,他卻回到了房間中,拿起了那一堆他根本無法看的書藉,腦海中再次回憶小女孩離開時的那句「天真」的話語。
「老爺爺,這些書就留給你看吧!」
看?
如何看?
殘陽笑了笑,有些自嘲,但是卻並沒有酸楚。
因為,他已經麻木,麻木讓他看透了世間很多人看不透的東西,比如,人情的冷與暖,世界的炎與涼。
「天真的小女孩啊,你還太小……」殘陽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出於什麼目的翻開了手中的書藉。
或許,是他真的很想「看」,又或許,他想再次確認小女孩真的很「天真」。
可是……
當他的手落在那翻開的書藉上之後。
他臉的上笑便凝固了。
清晰的觸感告訴他,這些書與別的書不同,他是可以靠手來「看」的書藉,每一個字,每一幅圖,都是那麼的清晰。
那一刻,殘陽的手不停的撫摸在那本書藉上,如獲至寶,接下來,他又翻開了第二本,第三本書……
直到他的手翻完上百本書藉之後,才終於停下。
接下來。
殘陽做了一件令所有魔都沒有想到,也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他走出了房間,走到了小女孩居住的地方。
在那裡,除了小女孩之外,還有著很多的魔,上千的魔。
「你可願意做我的徒弟?」殘陽的聲音在小女孩居住的地方迴蕩著,聲間並不算太大,很平淡,平淡得就像一碗沒有任何味道的白開水一樣。
當然了,殘陽的聲音很無疑的引起了笑聲。
上千的魔笑得前仰後倒,上千的魔看著站在他們面前那個已經形同風中殘竹,枯瘦如材的魔,鄙夷聲,嘲笑聲,充斥於耳。
「殘陽,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殘陽,你是不是瘋了!」
「……」
無數的聲音肆意的辱罵著殘陽,但是,殘陽卻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小女孩的面前,用他的眼睛,「看」著面前同樣一臉平靜的小女孩。
直到小女孩緩緩的跪在地上,朝著殘陽叩了三個響頭。
「師傅!」
殘陽至今依舊記得那個稚嫩的聲音,因為,那是他活了無數年來,聽到得最美妙,最悅耳的聲音。
四年後。
小女孩回到了血影城。
在小女孩的身後,還站著一個魔,那是一個雙目失明的魔,他的名字叫殘陽,一個令整個魔族,乃至整個人類都忌憚的名字。
他沒有姓。
只有一個名字,殘陽!
「太陽都要下山了啊?」殘陽的頭微微的仰起,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滄桑,似乎在仰望著天空中那片被晚霞染紅的雲彩。
沒有人明白殘陽為什麼明明就不可能看見,卻還要仰頭,就像沒有人明白,要如何踏入到輪迴天道中一樣。
即使,這個人是……
方正直!
……
黑色的影子在夕陽的照耀下,將一道快速的移動的影子灑落在地上,那道影子並不大,那麼,在激烈的戰場中當然不太可能被發現。
雲彩被黑影衝破,感覺上就像金黃色的水潭中突然躍出一個不著寸縷,皮膚光滑如絲綢的妙齡少女。
這是吸引人注意的一幕。
很少有人能在少女躍出水面的一瞬間將目光果斷移開。
除非……
妙齡少女變成一個穿著藍色長衫的青年。
方正直會飛嗎?
他倒是想,可是,實力終究還是不太夠,所以,他唯一的辦法便是將一隻有著天照境實力,又生有一雙翅膀的凶獸揍的滿地打滾。
至於有翅膀的凶獸為什麼會落在地上?
這個問題,顯然就沒有什麼解釋的必要了,同樣的,關於方正直是如何將凶獸揍得滿地打滾的過程,同樣不需要解釋。
總之,方正直現在有些不太明白。
他不明白一個瞎子為什麼會突然抬頭看日落,難道,這個瞎子在晚上的時候還喜歡點個一盞燈嗎?
當然了,這個問題並不是太重要。
最重要的問題是……
方正直覺得雲輕舞是不是傻了?!
一直以來,方正直都覺得雲輕舞雖然和自己所處的陣營不一樣,但是,卻還是可以當得上聰明二字。
比如,寒猿部落那一戰中幾乎操控著全局的思維,還有眼前這氣勢如虹,猛撲向鐵丘部落的黑色洪流。
這一切都說明雲輕舞是一個聰明的魔。
雖然,與他的機智還是有著一道面紗的差距。
可是現在……
方正直卻很失望。
古語中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話叫:吃一塹長一智。
意思很簡單,就是受到一次挫折,就該長一次教訓,換句話說,同樣的錯誤,就不應該再犯兩次。
方正直覺得一個真正的聰明人,都不應該是天生的聰明,而是,得益於後天經驗的不斷積累。
說白了,就是要不斷的學習。
正所謂,失敗是成功的母親,一個人不可能一生都不經歷一次失敗,可是,如果你連續兩次,三次,在同一個點上失敗……
那就有些不太應該了。
方正直曾經在猜測到雲輕舞會讓血影城中魔族全軍而動時也在心裡想過一件事情,就是,能不能再抓一次雲輕舞?
比如,在魔族就要勝利的時候,自己從天而降,一把扣住雲輕舞的脖子,大喊一聲:「想要雲輕舞活命,你們就全給我退回血影城!」
多麼的威風,多麼的豪壯。
每每想到這裡,方正直都非常的懷念在寒猿部落風谷上的那一幕。
只是,比較可惜的是,那一次,自己暈了,而且,還暈得非常的不是時候,從事後的小道消息中,他甚至還知道了幾件事情。
一,自己胸口那一劍是雲輕舞那妞親自插的,二,自己是被雲輕舞那妞一腳從風谷上踹下去的!
多麼慘痛的經歷。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對女人,可以心軟,但是,卻絕對不能手軟。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方正直絕對不會再對雲輕舞那麼客氣,他一定會讓雲輕舞知道,什麼叫男人的手段。
可是……
有些事情,畢竟可一不可二。
比如,挾持雲輕舞這種好事,就不太可能有第二次機會,因為,雲輕舞是一個聰明人,聰明人就不可能會在同一件事情上犯下兩次錯誤。
這是方正直最初的想法。
只不過,這個想法現在卻改變了。
因為,從方正直的視線中,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雲輕舞的身邊幾乎就是空無一物,連一個保護的魔都沒有。
當然了,如果非要說有的話。
也確實有。
但是,一個眼睛瞎了,看著被風都可以吹倒的魔,真的能叫魔嗎?
方正直從來都不是一個目空一切的人,相反的,一般情況下他還非常的不心謹慎,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他非常有信心可以一把扣住雲輕舞的脖子。
因為,雲輕舞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發現她頭頂上還有著一個正隱藏在凶獸背上的人影,而那道人影已經離她的頭頂越來越近。
方正直一直都覺得有句話說得非常的有道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那種吃苦耐勞,拼得你死我傷的戰鬥,就讓別人來打,而自己,只需要在雙方打得火熱難耐的時候,當一個從天而降的美男子就可以了。
當然了……
這種事情是有前提的。
用古語來說,叫天時,地利,人和。
天時,指時機,現在這種雙方打得你死我活的時機,無疑是非常好的,地利,指所占據的地方優勢,同樣的,方正直現在的位置是在上不在下,要有人說不好?
那絕對是眼睛瞎了!
至於人和。
好吧,重新回到眼瞎的地方。
作為一個已經深刻明白自己進入到回光境的人,在面對一個滿臉皺紋,還瞎了一雙眼睛的魔面前。
有什麼好怕的?
這種唾手可得的機會,要是放過……
那簡直就對不起自己這一路跑過來的辛苦。
方正直跳了,他跳得非常的從容,非常的自信,臉上還帶著一抹燦爛的笑容,那是掌控一切的笑容。
特別是當他的下面,還有著刑遠國,南宮浩,刑清隨,山雨公主,山凌……這麼多人正苦苦死撐的時候。
看來,拯救世界的事情,只能是我來做!
方正直不會去刻意的拯救世界,但是,當這種大好機會落在他面前時,他還是不介意盡一盡微滿的綿力,伸一伸手,做下一點舉手之勞的事情。
「都不准動,放下武器!」一聲喝聲響起的同時,一道人影也從天而降,一隻手更是直接穿過了雲輕舞頭頂的那一抹藍。
那一抹純淨如天空一樣的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