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
劉景站在矮丘之上,目光嚴峻地望著西方戰場,敵騎甫一出現在左翼,他就注意到了。
這支騎兵可謂是人強馬壯,甲具精良,殺氣騰騰,一看就是北方精騎,劉表麾下絕無如此精騎,雖未打出劉備的旗號,但劉景敢斷定,此必是劉備之兵。
劉備軍事才能儘管不是三國頂級,但也差不多能夠躋身第二梯隊,麾下更有關羽、張飛兩大「萬人敵」,後世談及猛將,必言關、張。
對於關羽、張飛,說實話劉景心裡還是有些發憷的,畢竟以顏良之驍勇,身處萬眾之中,仍被關羽突入陣中,砍掉腦袋。劉景身處中軍,亦談不上安全。還好他謹慎,預留了預備隊,沒讓自己陷入到更加兇險的境地。
諸葛亮、龐統暗暗相視一眼,皆面色凝重,俗話說「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劉備乃天下梟雄,除了弘雅信義,亦以驍勇善戰聞名,根本不是王威、張允之流可比,絕對是己方之大敵。
幸好劉表、劉琮父子對劉備有所忌憚,沒有將大軍交給劉備統領,而是把他當做奇兵使用。
若劉備為荊州軍主帥,必是一場惡戰,勝負難料,而劉備作為奇兵,威脅就要小多了。
劉景中軍原有七千人,魏延率三千出戰,還剩四千,加上作為預備隊的後軍步騎五千,共計九千人,足以應付劉備的奇襲。
諸葛亮急謂劉景道:「將軍,左軍追擊荊蠻過猛,以致前後脫節,陣型松亂,將士無備,恐怕難以抵擋敵騎的突襲,眼下當務之急,是速調後軍支援。」
不等劉景回應,諸葛亮又提議道:「劉玄德目標並非左軍,而在將軍,將軍應大力增強左翼防守,不給劉玄德可乘之機。」
「孔明所言甚是。」劉景連連點頭道。正準備下令,劉備騎兵卻已向左軍發起衝鋒。
「嗚嗚嗚……嗚嗚嗚……」
盛行於北方的牛角號,響徹於荊南大地,低沉而悲涼的號角聲,與迎面襲來的敵騎一樣,如有實質般重重壓在劉景軍將士的心頭,讓他們感到極度壓抑。
「轟……轟……轟……」
面對狂濤駭浪般的騎兵衝鋒,劉景軍倉促間組成的楯陣如同紙糊的一般,瞬間就被擊潰。
全速衝鋒的騎兵,根本不是血肉之軀所能夠抵擋,即便身著盔甲,手持大楯,亦無濟於事。
在荊南,從來都是劉景軍以騎兵陵蹈敵人,而今當劉景軍將士真正直面騎兵,方才體會到曾經敵人們的恐懼與無助。
馬匹重逾千(漢)斤,一路飛馳,衝擊力之強,簡直難以想像,劉景軍士卒只能徒勞的舉著矛楯,瑟瑟發抖,頃刻間,便被滾滾鐵騎洪流淹沒。
第一排騎兵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掃過,劉景軍陣地就像經歷了一場風暴,變得滿目狼藉,屍體、兵器、旗幟……散落一地。
倖存的劉景軍士卒還處在茫然無措之際,第二排騎兵接踵而至,接著第三排、第四排……
關羽匹馬沖在最前,手中長矛化作一條蛟龍,肆意吞噬敵人的性命。張飛、趙雲則分列關羽左右,二人同樣有萬夫不當之勇,猶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
關羽、張飛、趙云為軍之鋒鏑,三人齊頭並進,騎兵在他們的率領下,在劉景軍陣中一路狂飆突進,犁出三道深深的痕跡。
劉備騎兵並不是漫無目的的進攻,關羽入陣不久便發現了褚方的麾蓋,正所謂擒賊先擒王,萬眾之中斬將奪旗,如探囊取物的關羽,已將褚方視為目標。
眼見敵騎直奔他而來,褚方坐於馬上,眉頭緊鎖,剛才為儘快收攏兵力,列陣阻擋敵騎,他親至前線督戰,結果不但沒能擋住敵騎,反而使自己落入險地,此時想退也已經來不及了。
褚方暗嘆一聲,從部曲親衛手中取過大鐵戟,然而大鐵戟方一入手,右肩便大感不適。
六月時江陵城牆被雨水沖塌,褚方率眾先入,結果蔡瑁以鹿角、木柵作內牆,拼死抵抗,褚方連續猛攻,身被數創,無功而返。經過兩個多月的修養,他身上傷勢已無大礙,只是若要動武,卻是力有不逮。
褚方望著已沖至麾下的敵將,其姿容魁奇,長須豐茂異常,垂於胸前,威勢赫赫,不出意外,他便是勇蓋天下的關羽關雲長了。
褚方就算處於巔峰,八成也不是關羽的對手,何況有傷在身,斷無倖免之理,除非他現在棄軍而逃,或許能夠撿回一命。
然而相比灰溜溜的逃跑,褚方寧願轟轟烈烈的戰死,面對死亡,褚方毫無懼色,他舉戟策馬馳出,率領數百名親衛部曲,正面迎擊關羽騎兵,口中大喝道:「我乃長沙褚方褚子平!」
關羽一雙鳳眼死死盯著逆勢而來的褚方,他雖然性情驕矜,眼高於頂,看不起南方之人,但褚方之名,他還是聽說過的,據傳他以孝勇聞於江、湘,昔日曾為孫堅前驅,後為劉景所重,乃是荊南首屈一指的猛將。
只是見面不如聞名,褚方身材僅中人之姿,相貌也不出眾,關羽心中不由生出幾分輕視。
但褚方既然已主動報上姓名,關羽便也回應道:「我乃河東關羽關雲長……」說話間,關羽手中長矛橫擊左右,數名擋在身前的步卒皆無力地倒在戰場,或是頭顱落地,或是矛貫胸背。
隨著最後的障礙被掃清,關羽、褚方二人之間,再無阻攔。
不過率先殺到關羽面前的,卻並非褚方,而是其親衛部曲。他們作為親信,自然知道褚方有傷在身,而且敵將又是天下猛將關羽,莫說取勝,就連活下來的機會都微乎其微,因此他們決定舍卻性命,為褚方創造機會。
褚方欲言又止,最後化作一聲長嘆。
關羽眼中閃過一絲欣賞,心道:「沒想到荊南蠻夷之地,也有這麼多忠義之士。而褚方能得人死力至此,倒也不負名聲。」
但欣賞歸欣賞,關羽卻毫不手軟,長矛接連搠出,褚方親衛一個個倒下,縱然前仆後繼,也難以傷到關羽分毫。
褚方親衛基本都是酃縣的遊俠兒,因敬慕他的名聲,甘願陪他入山守孝,之後隨他周旋軍旅,出生入死,無怨無悔。
「殺!」眼見親若兄弟的人如同稻草一般被關羽肆意屠殺,褚方睚眥欲裂,加速沖向關羽。
「殺!」關羽長矛揮舞間,再度擊殺二人,繼而閃電搠出,只見一道烏光直射向褚方胸膛。
褚方無視當胸搠來的矛鋒,雙持大鐵戟,自右而左,傾力橫切向關羽的脖頸,完全是不管不顧,以命換命的打法。
關羽自然不會與褚方同歸於盡,他迅速收回長矛,截擊側方飛來的大鐵戟。
然而矛戟相撞,關羽立刻感到對方力道不對,褚方雙持大鐵戟,力量還不及他單手,這太不合常理了。
只是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關羽不及多想,本能的再度以矛刺向褚方胸膛,這次卻是一擊命中。
儘管褚方身上所穿袍鎧乃是當今天下防護最為精良的鎧甲,但矛本就是破甲利器,且關羽乃天下猛將,又借戰馬沖勢,因此輕易便洞穿了袍鎧。
長矛上附帶的巨大衝擊力,直接將褚方撞落下馬,矛鋒卡在其骨肉之中,被關羽拽矛拖行,褚方口中鮮血噴涌,神智渙散。
褚方部曲親衛皆欲上前施救,可惜未等靠近,就被從後趕來的張飛、趙雲率眾殺略一空。
見地上的褚方已無聲息,關羽親自下馬,斬下其首,高舉頭頂,大聲吼道:「我乃關羽關雲長,褚方已被我斬殺,何不早降……」
左右皆縱聲大呼道:「褚方已死,何不早降……」
張飛策馬沖至褚方麾蓋下,拔刀砍斷褚方幡旗。
自霍篤、高翔以下,劉景左軍將士一時間全都驚呆了。
褚方可能不是劉景麾下諸將中最有才能的人,但他絕對是諸將中名聲最大的人,不管是荊南,抑或荊北,很多人都將他視為荊南第一名將,劉景軍中,只有劉宗勉強可與他一爭高下。
褚方不但是荊南第一名將,還是左軍的統帥,他的戰死,簡直就像一道晴天霹靂,重重劈在劉景左軍將士的頭頂。
就在這時,陳到、卓膺、士仁率領的三千步卒終於抵達戰場,而本來已瀕臨崩潰的荊蠻,也重新恢復了鬥志,三方合力,共同向劉景左軍發起猛攻。
如今主將被殺,群龍無首,又遭敵軍夾擊,劉景左軍頓時兵敗如山倒。
「敗了、敗了……校尉,速走,遲則晚矣!」親衛拉著霍篤的手臂,連連催促道。
霍篤奮力掙開親衛,怒目而視道:「褚中郎身為左軍統帥,縱然身體有傷,仍奮鬥而死,不曾退卻半步。我豈能逃跑?」
親衛急道:「全軍潰敗,校尉死戰不退,又有何益?」
霍篤緩緩搖頭道:「我乃是將軍任命的左軍副將,全軍大敗,我難逃罪責,若是逃跑,那就是罪上加罪,縱然將軍事後不殺我,我亦再無面目視人。」
逃跑不僅關乎他,更關乎整個家族,霍氏已經徹底投靠劉景,其弟霍峻沉穩果敢,胸有韜略,深得劉景、諸葛亮的信任,如今鎮守夷陵要地,在劉景軍中地位更在他之上。若因為他,影響了霍峻前途,他百死莫贖。
「校尉……」親衛還要再勸。
霍篤揮手打斷他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說罷,霍篤抽刀出鞘,直面潰兵潮,只見數以千計的敗兵,被敵軍追趕,鋪天蓋地奔來。
「敢有退者,死!」霍篤大吼一聲,揮刀連斬數人,其身後數百部曲,也都刀矛俱下,對著潰兵大砍大殺。
霍篤以殺止潰的做法,頗有成效,雖然很多人從兩側繞過,以避開霍篤的堵截,但也有不少人選擇反身,與霍篤並肩作戰。
可惜霍篤的努力,很快就隨著馬蹄聲的響起,而付之流水。
關羽、張飛、趙雲三大猛將沖在最前,數百騎兵相隨在後,強大的衝擊力,一瞬間就吞沒了數以百計的劉景軍士卒。
劉景軍士卒本就兵無鬥志,因為霍篤以殺戮手段逼迫,才勉強反身一戰,是以在劉備騎兵的突擊下,很快便再度大潰。
這次霍篤再也阻擋不住潰勢,甚至就連他自己的本部人馬,也開始加入到逃亡的大軍中,所謂兵敗如山倒,不外如此。
轉眼間,霍篤部曲亡走過半,身邊僅剩二三百人。
霍篤苦笑著對左右道:「我兄弟被將軍納於系虜之中,深受將軍厚恩,今日軍敗,不得不以死相報,至於你們如何選擇,就由你們自己選吧。」
「願與校尉同死!」部曲皆慷慨激昂道。如今還願意留在霍篤身邊的人,自然都是不懼死亡的人,怕死的早就逃了。
「好!」霍篤奮力吼道:「諸兒,隨我殺敵……」
「殺……」部曲揮舞刀矛,毫無畏懼的迎向敵軍鐵騎。
霍篤及其部曲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捨命相鬥,竟然奇蹟般成功擋住了騎兵第一波突擊,但這已經是他們能夠做到的極限了,隨著騎兵的連續衝擊,霍篤部亦支離破碎,土崩瓦解。
「殺……」霍篤側身避過戟鋒,一刀砍在馬腿上,敵騎從馬上滾落,霍篤看也不看,一記揮砍,將其半個頭顱割裂。
此時霍篤前後左右都是飛馳的敵騎,而他的親衛早已淹沒在鐵騎的浪潮中。
霍篤身上挨了不知多少攻擊,只因鎧甲精良,才未死取。
「砰!」迎面一騎,直接將霍篤撞飛出一丈來援,霍篤背部重重砸在地上,隨後頭頂一黑,馬蹄竟朝他身上踏來,霍篤一個翻身避開,剛一起身,又一騎馳過,矛鋒直接劃破了他的頸部。
霍篤踉蹌著幾欲摔倒,他左手按著頸側傷口,右手還要揮刀殺敵,可惜他已經沒有力氣,刀矛如雨點般落在他的身上,轉眼間,身體便淹沒在鐵騎浪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