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裡,人來人往。
綏遠是鐵路的交匯中心,列車將會從這裡駛向君士坦丁堡,或者開羅。
在幾名護衛的護送下,李來亨來到了「東方快車」的月台上,然後他進入了車廂,他之所以會趕到這裡,是因為他有件事要辦。
那個人真的是陛下嗎?
陛下不是一直深居於宮中嗎?
怎麼會到這裡呢?
難道自己真的看錯了?
就李來亨的心裡這麼尋思著的時候,他沿著通道,朝著這列火車最豪華的車廂走去。
下一瞬間,他看到這道里站著的兩個人,多年的行伍,讓李來亨一眼就看出了這兩個人的不同,他們的面孔和周圍人不一樣,他們的表情平靜,但是目光中帶著殺氣。
是了,肯定是在這了!
李來亨心想到,他示意身後的隨從止步,然後朝著那兩人走去,輕聲說道。
「下官巴比倫宣慰使,求見貴主。」
那人打量了他一眼,然後點點頭,側開身說道。
「老爺在等著您。」
他在等我?
在包廂門前,他輕輕敲門說道。
「請問,是朱老先生嗎?」
門外的敲門聲,讓朱國強嘆了口氣,說道。
「進來吧!」
沒想到在這裡暴露了,從李來亨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的瞬間,朱國強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進入車廂的瞬間,李來亨就睜大眼睛,是陛下!
沒錯!
在他剛欲行禮時,就聽陛下說道。
「免禮吧,我是微服出宮,就不用行禮了。」
「禮不可廢!」
李來亨畢恭畢敬的行禮道。
「臣參見陛下!」
「坐吧,」
朱國強指著面前的沙發,然後說道。
「不要那麼拘謹,這可不是你的性格。」
其實,朱國強對李來亨一直是印象頗佳,究其原因是他不曾背叛過民族大義。如此也就夠了,至於給崇禎報仇?李自成都已經死了。
至於給被拷掠的百官?幸好李自成動手了,要不然朱國強自己也得動手。
「陛下,臣,臣不知道陛下聖駕……」
不待李來亨請罪,朱國強就擺手說道。
「不要請什麼罪了,我已經出宮一年多了,你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出宮一年多了!
睜大眼睛,李來亨失聲道。
「陛下,那朝廷……」
下一瞬間,他才想起來,這些十幾年,一直都是太子監國,至於陛下這邊,似乎已經有三四年沒有出宮了。
「現如今大明的天下如此之大,我總歸是要出去看看的!」
朱國強笑道。
現在他已經習慣了自稱「我」了,而不像過去那樣自稱「朕」。
「這一年多,我遊歷了南洋各國以及南洋、天竺各國,一路上的景色之美,絕不是在宮中所能體會,我打算去埃及行省,看看那裡的金字塔,方尖碑,在尼羅河上泛舟……」
聽著陛下的講述,李來亨直接說道。
「陛下,臣請護駕。」
「護駕?」
朱國強疑惑的看著李來亨,他的年齡可比自己還大上兩歲,他來護駕?
瞬間,朱國強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李來亨那裡是要護駕,分明就是以自己為人質。是為了表明他的坦蕩,畢竟,他是流寇出身,萬一……要是有什麼萬一,只有他先死了,才能洗脫罪名。
「隨你吧。」
朱國強隨口道。
見陛下沒有拒絕,李來亨笑道。
「臣一直想去開羅看看,多謝陛下成全。」
得了,居然弄了一個年近八十的跟班,這是妥妥的「夕陽紅老年團」啊。
「和你兒子打聲招呼,省得他著急。」
「陛下,臣曉得。」
「不要喊陛下了,就喊老兄吧。」
「臣不敢逾越。」
「那就喊老爺吧!」
「是,老爺……」
……
「我們的任務是護送列車安全抵達安曼。」
杜明威中尉說,
「明天傍晚,我們就可以到達那裡了。」
他講這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火車開動前,在月台上他又一次對部下重複著他們的任務。
「我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護送火車安全抵達。任務很簡單。」
杜明威中尉說。
其實,在他看來,這不過只是一次正常的任務而已。
一陣寒風呼嘯著朝月台刮來。戰士們都哆嗦了一下。杜明威中尉朝著的手錶瞥了一眼,然後說道。
「全體都有,上車!」
加掛在快車後面的車廂,是一輛裝甲車廂,所謂的裝甲就是十毫米厚的鋼板,足以抵擋最新式的步槍射擊,而且車廂頂部還有一挺水冷機槍。
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任務。
終於,在杜明威的念叨中,列車再次啟程了。
在列車啟程後,朱國強在車上和李來亨兩人把酒言歡,聊了很長時間,甚至還聊了一些和李自成有關的舊事,直到深夜時,略帶些許醉意的朱國強才回到的包廂里。
不過他卻一直睡不著。
夜色已經非常深了,儘管是豪華的車廂,可是車廂里還是咣咣作響,讓憂國憂民了一輩子,剛給自己放了一年多假的朱國強,躺在車廂那張1.5米大床上睜著眼睛睡不著。借著車廂外的月光,他定定地望著天花板。身邊的玉兒也醒了過來,她上了年紀的陛下還在那沉思,興許還在憂國憂民吧!
其實,現在太子爺主持國事,不也好好的嗎?
現在憂國憂民一輩子的陛下是時候享受一下人生了,當然,更讓玉兒滿意的是,現在陛下是她一個人的!
每個人都有那麼一點小心思。
其實那怕就是朱國強,也有他的小心思。
比如說,在平國那是崇禎皇帝長子朱慈烺的封國,在天竺那邊,經過朱慈烺幾十年的經營,已經開拓了千里江山,治下百姓數百萬,現在的平國倒也頗為富庶,甚至早些年有不少崇禎遺老遺少去追隨他。
在平國的時候,朱國強還真的認真考慮過自己的身後之名。雖然他是以外藩繼大統,可他可是真正受命於危難,而挽狂瀾於既倒的一代雄主,等駕崩之後,廟號肯定是聖祖他當聖祖可是名至實歸的,倒不是說他是聖人。
而是因為他中興了大明江山,還把國勢推到了鼎盛,大明國土遼闊遠超歷朝,百姓安居樂業遠勝歷代。這樣的文治武功,那怕就是漢武唐宗,都不能和他相比。
漢武帝,把國家打爛,也不過是打敗了匈奴,開了西域,
唐太宗呢?也就是一個開元盛世而已。
擱自己這堂堂「乾聖盛世」又豈是吹的?
先解決了建奴,然後又趕走了流寇,讓百姓安享太平,用海外移民,從根本上解決了大明的糧食危機和人口壓力。而在激進的海外擴張中,對奧斯曼帝國的軍事的勝利,進一步鞏固了大明的國際政治軍事強權地位,而工業革命更讓大明成為無可爭辯的經濟強權成為世界工廠,確立經濟霸權,在大明霸權領導下的國際秩序被稱為「大明治下的和平」這是一個大明治世的時代。
這樣的「乾聖盛世」,歷朝歷代,誰人能及?
所以他的廟號也只有「聖祖」了!
聖祖皇帝……
這個名號也不錯啊!
可另一方面,朱國強卻深知人性。
或許眼下會有不少百姓覺得對讓自己這樣的聖祖皇帝統治,那是大明百姓幾世修來的福氣。
可是再等上幾十年,或者一百多年,他們中會有人覺得,他以外藩登極是名不正言不順,到時候,會不會有人推出平國王室,來說什么正統?
正統?
朕力挽天下於將傾,難道比不上一個名義上的正統?
正統?
有誰比朕得天下得的更正統?
可萬一要是將來有野心家,拿這件事說事呢?
野心家……世上難免會有野心家啊!到時候,會不會在諸夏內部掀起一場波瀾呢?
已經跟了陛下多年的玉兒那裡知道陛下的心思,她把一隻手搭了過去,低聲笑道:
「爺怎麼還不睡覺呢?是不是還在憂心著國事?您不是說,有太子在,您放心嗎?」
朱國強看了身邊這個和自己一起「離家出走」的女人一眼,然後又嘆了口氣道:「太子在,我是放心,可我還是不放心不下啊……世人皆言我是大明中興之君,可實際上我漢光武帝那樣的創業之君。而且我所開創的這份基業,遠超歷朝歷代,那怕就是他鐵木真也遠不如我。朕打下如此大的基業,看似功業,可是將來,萬一要是出了什麼亂子,那可是不堪設想啊!」
為什麼會不堪設想?
因為他打下的江山太過遼闊,而且他還搞了個諸夏體系。
為什麼要把那些宗室,還有自己的兒孫們封建到海外?
其實,就是為了給大明,給華夏一個容錯空間。
僅僅只有有一個大明,不僅難以管理如此遼闊的土地,還有風俗習慣迥異的人群,更重要的是沒有一個容錯或者試錯的機會。
為什麼春秋戰國,是華夏文明最為璀璨的時刻,因為在那個時代,各國都在各自的方向內發展著,但是最終諸夏的體系卻被秦國的郡縣和耕戰所取代。
從此大一統,就成為了華夏文明的必然!
也正是從秦時,華夏的大一統就遇到了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無法試錯和更不能容錯的困境!
其實大一統的華夏文明,本身也是人類文明中的發展路線。而歷朝歷代,為了維繫這個「大一統」,又將推行了文明上的大一統。
這也就是所謂的「獨尊儒術」,所謂的「獨尊」,其實尊的是「大一統」,只有統一的思想,才能造就天下的大一統。這也是為什麼,秦漢之後,歷朝歷代國人都有「一統天下之志」。其實,這就是「思想上的統一」的必然。
從此之後,「一統天下」就是華夏文明的核心。
華夏文明追求的是「天下一統」。
而也就造成了華夏文明的另一個窘境不僅失去了試錯能力,甚至失去了容錯能力!
在春秋戰國時,除了戰國七雄之外,還有一大堆諸侯國,也正是這麼一大堆諸侯國的存在,才會有所謂的「百家爭鳴」存在,才產生了不同學派的思想湧現及各家流派之間爭芳鬥豔的局面。那是華夏文明思想和文化最為輝煌燦爛、群星閃爍的時代。
孔子為什麼周遊列國?是為了救世?扯淡呢,他是為了得到某國國君的重用,推行他的儒家。
此地不留自爺,自有留爺處。
君擇臣,臣亦擇君。
在這樣的文明內部競爭之中,文明才能得到真正的發展,而不是陷入「三百年輪迴」之中,華夏總是在盛世與亂世之間遊走,一次次的興盛,一次次的衰退……
而相比之下,歐洲呢?
歐洲大國小國一大堆,什麼王國、公國、侯國以及城邦之類,正是這些國家的存在,讓歐洲進入了他們的「百家爭鳴」,有識之君招攬人才,有識之士兜售才學於各國。他們推行著大體相似卻又有所不同的治國之策,他們或是重商,或是重兵,或是看重科學,或是看重宗教。
如荷蘭,英國的重商,如法國的君主專制,如普魯士的重兵,如西班牙的宗教至上,他們所執行的路線或許存在不同,甚至互相攻伐,但是,也正因如此那個基督文明,卻在這樣的內部競爭之中,發展成為人類文明中最輝煌最燦爛的一部分甚至定義了現代人類文明。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一些國家的路線到最後都走進了死胡同比如西班牙,比如威尼斯,比如普魯士,比如荷蘭,但是只要有幾個國家的路線走活了,整個文明也就有了活路。
這也是在另一個世界,基督文明在19世紀定義了現代文明的根本原因。而那些走錯了路的國家呢?因為同文明之中有成功範例可以參考,推行改革,轉變方向也是比較容易的。
其實,文明在發展的過程中,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往哪裡走比較好呢?這是個摸著石頭過河的問題。表面上看起來,河面上風平浪靜,可是河下卻是暗潮湧動。
哪裡水深,那裡水淺,那裡暗潮要命。
只有摸了那個石頭,才知道答案。摸到深水區會嗆水,摸到暗潮,那是會死人的!
這也就是華夏這個大一統的文明所面對的困境沒有試錯的本錢,只能謹慎前行。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在這樣的局面下,任何有識之士,都會反對激進的改革,並不是因為他們保守,而是因為他們知道,華夏根本就沒有任何試錯的空間!
於是乎謹小慎微的心態,求穩的心態,理所當然的成為了華夏文明的主流思想,甚至也正是這種求穩的心理,導致了華夏文明陷入了另一個怪圈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