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人們等了整整一天,沒有等到盼望中的監國。
監國並沒有立即來到京城,直到次日,留守的京城的那些降官們,才總算是等到了的消息——監國將於明天進城。
初六,天色將明,朝陽門大開,全城的官紳士民便紛紛擁出城去,一個個衣冠整齊的,在五里外的路旁擺了香案。老百姓不能同官紳站在一起,分成一團一團,在曠野路邊恭候。雖然大傢伙起得早,可是許多人的心情倒是著實不錯。
畢竟大明朝又回來了!
天可憐見,說到底還是大明朝好啊!
當初以為還可以投奔一下大順,混個一官半職的,可誰曾想那些個流賊做了天下也不改賊心,拷掠成性,在傢伙這陣子可是沒少吃苦啊。
不過現在好了,大明朝回來了!
監國他馬上就要登極了。
到時候,指定還是要讓大家當官的!
新朝新氣象嘛!
新朝總是要用人當官的嘛!
領頭的明官是駱養性。經過崇禎的亡國和李自成的占領,東廠和錦衣衛的偵事機構全不存在,所以駱養性的消息也談不上靈通。當然,他還是知道監國在保定打了一場大勝仗。要不然流賊也不會逃出京城不是?
和其它人一樣,駱養性曾在李自成占領京城期間受到拷掠,逼出了許多銀子。他在內心裡盼著監國回來恢復大明江山,念他在闖賊占據北京期間曾吃了很多苦,既往不咎。其中他心裡想的更多的是保住自己的前程,保住駱家的富貴。他打心裡痛恨的是李自成,是「流賊」滅亡了大明江山,甚至奪走了駱家的富貴。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監國會怎麼對待他們這些降官舊臣,這可真沒有什麼底,他都想好了,老老實實地辦好差,不求其它,但求能將功贖罪。
問題是,誰也不知道這個罪,到底是怎麼個贖法啊!
畢竟,他們降過李闖啊!
甚至還要為先帝失國承擔責任啊!
就在這種忐忑不安中,他們終於看到監國的大隊人馬,其實,何止京中的那些降官們在想,就是朱國強自己同樣也在考慮這件事。
如何對待那些降官!
是殺,還是不殺?
說殺吧,他們確實是死有餘辜,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正朝綱。
可牽一髮動全身,這可是幾千京官,他們通過師生、同窗、同年,早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網絡,這個網絡可不僅僅只是東林黨,也不是只牽涉到幾百幾千個官員,而是涵蓋了大明上下所有的讀書人,甚至就連來京城的路上,他們一個個的也都在勸說要「慎重」,甚至還拿李自成說事。
李自成……就是因為得罪了京官,拷掠京官才失了天下,要不是如此,他又豈會落得舉國皆反的地步?
而多爾袞進京後乾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就是「命原明朝官員各安原職」。洪承疇的這一招毒啊,一下子就籠絡了官員士紳的人心。
千里坐官只為財!
既然是官,無論是順朝的官還是滿清的官,都是官,最終目的都是一樣的。
好一個目的相同啊!
心裡念叨著,騎在坐騎上的朱國強,偶爾會把目光投向遠處,投向京城,直到在前騎稟報京城官員士民出城五里相迎時,朱國強才對宋學朱問道。
「宋卿,你說,到了京城,那些降官孤到底是殺,還是不殺?」
面對監國的詢問,宋學朱沉思片刻,然後說道。
「監國,既是棄主降臣,陷君誤國之罪,按罪當殺,既然如此,那殺了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
宋學朱沉吟道。
「殺了他們,雖然正了朝綱,正了律法,可卻亂了人心,畢竟,牽一髮動全身,這些人牽涉到的士紳官員太多,京城將來有監國坐鎮,自然無需考慮其它,可是江南稅賦漕糧,卻事關京城安定,畢竟,京城只是朝廷中樞所在,但京城所倚仗的錢糧器物,無不取自於南京,而朝中官員許多人出自南直等地,殺他們是正了國法,可肯定會激起江南士大夫的牴觸,這樣勢必會影響到江南稅賦,臣以為……」
看著監國,宋學朱長嘆道。
「殺之確實解恨,可為了長遠考慮,不妨加以赦免,待到將來天下平定的時候,再徐徐圖之!」
朝宋學朱看了一眼,然後朱國強笑了笑,但並沒有說話。
無疑宋學朱的這一招更符合大明的利益,「秋後算帳」,種事情可謂是再正常不過,就像另一個時空中,那個所謂的「聖祖」為了保住天下,對那些跟著三藩造反的將領、投降三藩的文官那也是大度極了,官居原職,赦其罪,多好,於是乎大家都重新投降了滿清,可是在隨後的十幾年裡,那位尋找各種各樣的藉口把這些人一個個的全都殺了,人死了?不打緊,他兒子、孫子不還活著嘛。尋個理由殺了吧,要不然就流寧古塔,總之,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你瞧滿清的手段,這手段多老辣,多狠毒。多偉光正,到最後大家都是一個勁的歌功頌德。
世人只記得「聖祖仁愛」赦免降官豈止千餘。誰人記得人家早就把那些人都記在小本本上了,只等著抓住機會把上面的人一個個的砍頭凌遲了。
這手段啊!
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朱國強並沒有對宋學朱的建議給予任何回應,只是靜靜的看著遠處,看著遠處迎接自己到來的官民百姓。
無論是內心激動著咱大明又回來了也好,還是心懷愧疚不安也罷,看著監國的儀仗到時,於是大家伏地跪接,有人落下眼淚,有人嗚咽出聲。總之場面那是一個激動。
咱大明又回來了!
似乎這是所有人的心聲,面對這樣的場面,按道理,朱國強應該下馬好聲寬慰眾人,說上幾句話,比如什麼「我來晚了,讓你們受苦了」之類的話。
可是,他就是這麼打量著這些文武百官,他們之中有多少人是降官?
有多少人當初迎過李自成的駕?
在歷史上,又有多少人在這裡迎過多爾袞?
騎在馬上的朱國強沒有說話,只是打量著這些人,然後,他看到一旁由錦衣衛抬來龍輦、鹵簿,這些皇帝用的東西都可謂是華美非凡,好不氣派,和親王的儀仗是截然不同。
見監國打量著那些儀仗,跪地在地上的官員們紛紛,請監國上轎進城。
沉吟片刻,朱國強才說道:
「孤不是皇帝,這皇帝的儀仗孤不能用。」
一位很懂諂媚之道的文官在地上直起身子說道:
「周公不稱王,也是南面受禮,不妨乘輦。況且監國現在雖是監國,可卻也是先帝傳位的儲君,用皇帝的儀仗也是禮所當然!」
對周公不稱王的典故,朱國強倒也不陌生,盯著儀仗說道:
「龍輦……,若是孤沒有記錯的話,這輦是先帝留下的吧!」
監國的發問讓那個文官臉色微微一變,那裡還敢再言語。
「這是先帝的龍輦,當初李賊進京的時候,爾等可是也曾用此輦迎接過他?」
眾人聞之無不是十分驚駭,驚駭得簡直說不出話,只是仍然跪在地上叩頭迎接。
看著跪在地上眾官員,朱國強冷冷一笑,最終把目光落在駱養性的身上,他是錦衣衛指揮使。
「駱養性何在?」
「臣、臣在!」
被點著名的駱養性,儘管內心惶恐不安,但卻仍然顫顫驚驚站起身來。
「上前說話。」
駱養性心驚膽戰走向前時,還不等他到馬前,朱國強就拔刀而出,手起刀落,空中噴出一道血光,駱養性就是身首異處了。
「啊……」
眾人無不是驚駭的尖叫一聲,而朱國強卻冷笑道。
「駱養性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於京城陷賊時,既未能護駕保護先帝周全,在先帝殉國時亦未隨先帝而去,其罪當誅!」
冷冰冰的丟下這麼一句話,朱國強又盯著伏跪於地的官員說道。
「爾等身為朝廷命官,沫皇恩不可不謂之浩蕩,可又是如何報效先帝?賊來時,爾等何在?何曾考慮過殺賊報國?一個個都是待價而沽,都等著換上逆賊的那身藍官袍,哼哼,當真是『士大夫投敵爭先恐後,小女子守節矢志不渝』……」
如此辛辣的諷刺傳入耳中,只讓眾人無不是變得瑟瑟發抖,要是擱過去,換成任何一個人,估計那些成天以噴其它人為已任的給事中們,這會早就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大聲說道起來了。
豈有此理,你居然敢侮辱我們文官!
監國!
監國怎麼樣了,過去皇帝老爺子咱們也是說噴就噴,你一個小小的監國……
他們真不敢啊!
過去他們可以靠直諫揚名,那是因為吃准了皇帝不敢殺言官,更不會殺文官,頂多也就是讓太監中官上廷杖而已,那玩意打死了,不過只是運氣差,身子弱,皇帝又不是真想殺人。
可這位爺不一樣,他可是真會殺人!
不但會殺人,更敢親手殺人!
這樣的皇帝,敵不過,先敗退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