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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乎的,她愛的親人、恩師、高山仰止的師兄,這一生,都還活著……
都還活生生的。
花朝是處在木頭人的狀態,被分發了屋舍。
他們落腳的地方雖然比較偏,客棧也是個老客棧,但是挺大的,後院也有很多可供落腳的屋舍,還徵用了一些民居。
花朝被分了屋子鑰匙,他們這些修士其實用不到鑰匙。
但是她拿著鑰匙乖乖跟著忙裡忙外的武凌身後,沒有回屋。
師無射拉了她兩次,還有姬剎也想和她一起,都被她拒絕了,她甚至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什麼。
花朝只跟著武凌,聽著他梵鍾般深遠沉定的聲音,只覺得自己似跪在那佛前的信徒。
聽一聲鐘響,敲一聲木魚。
她前生苦求的一切,今世都被賜還於她手中。
眾人對花朝亦步亦趨跟著武凌的做法倒也不稀奇,因為花朝一直都是這樣,她本就是大師兄武凌的跟屁蟲。
平日裡告狀之時,也多用武凌作為藉口,張口閉口我大師兄如何如何。和謝伏在一起之後才算是跟著武凌的時候變少了。
等武凌安置好所有弟子屋舍,將給弟子們準備食物的事情交給手下弟子去辦,這才轉身看向花朝。
他看花朝的眼神和鴻博長老,和花良明沒有分別。總是縱容之中帶著幾分無奈。
他見花朝還不去安置,站在自己的房門口,伸出兩根手指,探了下花朝手腕,而後眉頭便微微蹙起。
武凌探了花朝的內府,初見她跟來的溫和也盡數消失,蹙著眉,開口便是熟稔的責備,「我不過出門幾月,你可真是出息了,竟然以丹藥強提境界,內府虛浮至此,還敢跟著弟子們出山胡鬧?」
時隔四百多年的相見,花朝本像一個陷入了幻境之中的木偶。
甚至連眼淚都無法流淌,萬語千言全都梗在心頭。
武凌溫柔無比的對自己笑,花朝反倒一句話都說不出。
但是武凌開口責備,花朝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嘩」地一下,沖了出來。
那些壓抑的,堆疊在前世今生交界點的洶湧情緒,全都一股腦和眼淚一起傾瀉噴薄。
花朝極不端莊也不體面地撲進了武凌懷中,開口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只變調地叫了一聲「大師兄……」
武凌滿臉錯愕,一時間連雙手也無處安放般地懸空著。
他們站在二樓最末端的屋子門口,武凌抬眸看向站在走廊另一頭,才剛剛走上樓梯的二師弟和小師弟,眼帶詢問。
師妹這是怎麼了?
第30章壓制
武凌倒是想要問一問二師弟和小師弟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那兩個人很快回了各自的房間。
花朝埋在武凌胸膛,拼命壓抑著哽咽,想要儘快恢復,這樣實在是太難看了。
花朝在武凌面前,鮮少有這樣失控的時候,她一直以武凌作為自己的榜樣,在武凌的面前總是格外的端莊體面。
不過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武凌作為看著花朝長大、手把手引她入道的人,就算花朝再怎麼繃著,武凌也總能像鴻博長老和花良明一樣,看穿她的真心和本質。
武凌錯愕的,不是花朝不顧「體面」抱著他哭泣,而是他的師妹不過才與他幾月沒見,為何會有如此濃化不開的悲痛。
而且武凌也稍稍恍惚了一下,因為花朝上一次這樣抱著他腰身哭的時候,可能是在三十多年前了。
「師妹。」武凌只是短暫錯愕,很快嘆息一聲,手掌放在花朝的頭頂,輕輕抓了抓,花朝的髮髻已經不直愣愣地扎在頭頂了,他抓握落了空,還有點遺憾。
武凌問:「到底怎麼了?」
花朝抹著眼淚,搖了搖頭,仰頭近距離看著這張漸漸同記憶重合的臉。
「沒事。」她沒法告訴大師兄,他們有多少年沒有見。
花朝抽噎著,控制住眼淚,對武凌道:「大師兄,我找你有些事情,我們進屋子裡聊吧?」
武凌垂眸看她,像看顧她長大的那麼多年一樣,右手攥住了他自己的袍袖,抬起來給花朝抹臉上的淚痕。
這個動作他做得十分嫻熟,帶過孩子的都知道,身上沒有巾帕的時候,袍袖是最好的東西。
不同的是,從前武凌這樣用袍袖,可能給花朝擦的不止眼淚,還有鼻涕。
擦著擦著,兩個人同時想起了花朝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全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武凌露出了一點兔牙,花朝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走廊的長明燈下,他們一樣的容顏秀雅,氣華如月。
這樣看來,他們是真的有些像的。誰帶大的孩子就容易像誰,花朝確實半點也沒有學花良明的恣肆風流,更沒學鴻博長老流連守舊醉死夢生。
她學得最多的,是武凌的穩重溫潤,大氣端和。
只可惜她本性不堅,上一世學了一生,也只學了個皮毛而已。
兩個人開門進了武凌屋子,房門很快就關上了。
悄悄在房間門口暗中窺看的師無射,靠在門上抿著唇,心中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他只感覺懷中空蕩蕩的,他的披風花朝已經還給他了,師無射看向掛在屏風上的披風,心裡也空蕩蕩的。
好像他好容易捉住捂在懷中的鳥兒,再度飛走了,又去圍著旁人嘰嘰喳喳。
他斜對門不遠處的房門響了一聲,師無射眉梢一動,那間屋子是謝伏的,他這半夜的還出來做什麼?
他又悄悄自門縫窺看,謝伏路過他門外的時候,腳步微微停了停,而後露出了一個笑,意有所指地扭頭,看向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間。
然後慢慢悠悠下樓了。
他的態度十足挑釁,噁心的笑意意味再明顯不過——她不理會我,但是也不理會你不是麼?
師無射真希望自己不是司刑掌殿,這樣就算他把謝伏打死,打殘,也能推說是弟子間的切磋失了手。
這世上怎會有如此討人厭的人!
謝伏大概也知道師無射不敢在秘境之外對他如何,走起路來簡直像一隻開屏的孔雀。
師無射忍著要拔光他的孔雀毛的衝動,冷哼一聲,拂袖走進裡屋,到床邊盤膝坐下。
而不同於走廊裡面的劍拔弩張,走廊盡頭的屋子裡面,花朝和武凌坐在一起,卻是一派的祥和。
他們在一起研究花朝從儲物袋裡面拿出來的陣盤,花朝借用了武凌的靈力,開始繪製,武凌極其認真地在旁看著,抓著花朝的手腕,源源不斷地向她輸入靈力。
武凌總是最有耐心的,也是接受能力最強的,他不贊同花朝以丹藥強提境界,但是卻不會訓斥花朝修習晦澀的古籍陣法。
這些早已經因為修真界靈氣充裕而淘汰的「繁瑣」修煉方式,其實對於修為不濟的人本身是非常友好的。
武凌雖然是鴻博長老門下,可他修的是清靈劍,承的更是清靈劍派掌門人姬釧「援濟蒼生」的道。
他本應算是掌門大弟子,是門中下一任掌門的不二人選。
但因為姬釧的道是援濟蒼生,因此姬釧從不在仙山閉門修煉,自然畢生也未曾收過一個徒弟。
姬釧以各種身份化身進入凡塵,援助弱小,兼濟苦命之人。比起劍修,姬釧更像入世的佛修,只不過佛修一道講究的是捨得放下,立地成佛,而姬釧大多會化身為武將,以殺止殺,以戰平戰。
而承了姬釧道心的武凌,也是常年在外除魔御道,只是不同於姬釧冷厲的性格,武凌就屬於外剛內柔。
他的手段和劍招都更加的懷柔,更加的博納蒼生百態,也就不會覺得花朝這樣「以小博大」的繪陣手段,是不著正道。
他看著花朝的眼神帶著顯而易見的讚賞,每每花朝繪製到精妙之處,都會勾唇以作鼓勵。
武凌一笑起來就會露出兔牙,將他身為劍修的威嚴冷肅沖得乾乾淨淨,讓人見了便心中安定,只覺得溫暖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