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水般滾滾向前,轉眼間已進入到了萬曆六年的三月。
所謂陽春三月,此時節,氣候已徹底轉暖,從嚴冬的冰寒中走出來,冰雪消融,萬物復甦。田間山頭,儘是綠油油的一片,那是知名或不知名的花木在茁壯地成長。田間地頭裡,也已有諸多辛勤墾作的農人在其間插秧灌溉,等著到時能有一個好收成了。
而伴隨著寒冬的過去,整個冬日裡最為人所津津樂道,廣為傳揚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提督馮保被定罪,最終落得發往鳳陽守陵的結果一事也已漸漸不再出現於街頭巷尾的議論和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述之中。
這自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雖然馮保地位極高,之前權勢也是極大,但他和尋常百姓,甚至是底層官員之間的距離還是太過遙遠,大家就是仰頭觀望,都難以觸及他的真實面目,他的去留更影響不到百姓的生活,在時過境遷之後,他自然也就漸漸被人遺忘。
不過在官場之上,馮保的倒台依然帶來了不的衝擊。數十名大官員受到了他的牽連,被或定罪入刑,或奪職罷官。而這些人的離去,騰出的位置自然又給了另一批人以機會,也讓馮保在官場中的影響力徹底消失。
另一大影響便是東廠的頹靡。隨著馮保這座大靠山的轟然倒塌,東廠算是徹底被錦衣衛給壓在了底下。而錦衣衛也沒有放過如此好機會,趁著查抄馮保財產藉口的機會大肆在東廠官衙之中翻找,並最終找到了不少能夠給趙無傷等人定罪的證據,並一舉把他們也送入了大牢之中。
待到這場風波過去,東廠早已氣息奄奄,只能苟延殘喘了。只剩下一些沒什麼能力和膽量,就是自保都未必能夠做到的角色依然留在這個所有一切都被錦衣衛奪去的破敗衙門之中。要不是楊震知道皇帝是不可能允許自己徹底滅掉東廠的,恐怕這些人都未必還有留在那兒的機會。但即便如此,東廠在幾年之內都不可能再對錦衣衛產生任何威脅了。
與東廠相對的,是這個時候的錦衣衛也進入了他們發展的春天。這一不但體現在他們的人馬數量的不斷擴張上,更體現在他們的權勢上。隨著東廠的落敗,原來屬於他們的管轄範圍自然全數落到了錦衣衛的手裡,與此同時,楊震還把之前就想要做而未曾如願的計劃也給落實了——之前因為種種原由而終止的對朝廷百官的監察之舉,再次重現。
無數的密探以各種各樣的身份混入了各大衙門和各為主要官員的府邸之中。無論他們是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的,這些密探都會定時將官員們在這兩個地方的所作所為稟報上來,使京城官員感受到了明顯的壓力。
就此,錦衣衛漸漸重現往日的風采,重新成為了當初那個讓人談虎色變的存在,也讓楊震這個錦衣衛大頭目的聲勢達到了一個。
在一般人看來,事情到了這一步,手上的權勢又已遠遠超過過去無數的前輩的楊震應該已經是心滿意足了,他想來也不該有什麼煩惱了。可事實卻正好相反,隨著自己所掌握的權勢日益增長,楊震心底的無力和不安之感卻也不斷增加了起來,而這一切的來源,自然就是他的最終目標張居正了。
當楊震還在與馮保作著爭鬥時,看張居正的勢力雖然覺著極大,卻並不是太放在心上。這一來是因為他需要把絕大多數的精神都放在和馮保的糾纏上,使他無法真正認識張居正勢力的龐大;二來也是因為那時候楊震自身的實力有限得緊,對張居正的認識更是淺薄。
可現在,當他真箇鬥倒了馮保,再把目光轉向這位當朝首輔時,才發現他在朝中勢力之深厚,絕不是馮保之流所能比的,更不是自己這麼個連朝中黨羽都沒幾個的錦衣衛鎮撫能相抗衡的。
在對付馮保時,楊震可以通過和東廠的不斷爭鬥來削弱其勢力。可在面對張居正時,卻給他一種無處下手的感覺。而且他相信,只要自己稍微露出一將與張居正為敵的意思,滿朝官員都不需要張閣老發話,就必然會以如雨般密集的彈章給彈劾個體無完膚,就是皇帝想保自己都未必能保得住。
這便是距離所產生的錯覺了。就如一個人在遠處眺望一座高山時,雖然覺著這山極高,卻並不會有太多的膽怯之意,也相信自己能攀上最高峰。可當你來到山腳,真正抬頭向上望去時,才會被那高聳直入雲端的高山所征服。而在這等情況下,只有心志堅定,同時又有足夠體能儲備的人才能真正攀上峰了。
而楊震,卻是在沒有太多準備的情況下驟然來到張居正這座天下最高的高峰面前,當他仰望著張居正的高度時,即便他再是自信,也不覺生出了懷疑——我真能像對付馮保那樣也把這個看似完全戰勝不了的對手打倒嗎?
歷史上,張居正只是敗給了時間,敗給了歲月,敗給了自然規律。即便是以萬曆這樣的天子之尊,也得在張居正死後才敢真箇向他下手。而楊震,只是天子手下的一個錦衣衛鎮撫而已,他就有能力去和張居正斗麼?只怕天下所有聽到這法的人都會認為楊震是瘋了,他這不是在找死嗎?
就是和他關係最是緊密,休戚相關的兄長,新上任的工部員外郎楊晨,對此也不抱任何的希望:「二郎,你雖然心志遠勝常人,且智計百出,又深得陛下信任,但在這事上,我還是希望你能夠三思而後行。
「張居正作為三朝元老,在朝廷里的勢力之大,不是馮保之流可比,更不是你我這樣的人能夠為敵的。以我之見,你若想報當初之仇,最好的辦法還是等待,等著光陰徹底拖死張居正。反正無論如何,萬曆十年他就會因為常年的勞累而暴病身亡。而現在已是萬曆六年了,你只要再等上四年,便可以向張家報仇了。到時候無論你想做什麼,都不會有人阻止你,甚至還會有無數人跟你一起對付張家。你又何必非要爭一時之氣呢?」
聽了兄長的話,楊震也陷入了沉默。作為當事人,他自然比兄長更清楚自己面對的是個如何高不可攀的存在,想要和張居正斗又將是一個多麼艱難而危險舉動。
倘若現在他只是孑然一人,楊震或許不會有任何的猶豫。但現在他有了自己的親人和愛人,有了牽掛的人,再讓他不惜一切地去打這一場看似幾乎沒有任何勝算的戰鬥,他也難免會心生猶豫。
但就此放棄,真像兄長所的那樣讓一切重回軌道,靠著歷史的洪流將張居正帶走,他又實在有些不服氣。是啊,自己費盡了多少心力,才終於把馮保這個張居正最得力的幫手剷除,然後在即將抵達最終目標時就突然放棄嗎?自己會甘心嗎?
似乎是看出了楊震的掙扎,楊晨繼續苦口婆心地勸道:「二郎,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靜雲和遠在杭州的悅潁姑娘考慮哪。難道你就忍心讓她們對你的一片痴心錯付嗎?你要面對的可是張居正這個權勢熏天,甚至蓋過天子的一代權臣,只要你一旦行差踏錯露出破綻,下場必然不會比馮保更好。而她們,輕則會徹底失去你,重則……而且你即便真謹慎到不露半破綻,以你現在的實力也未必能在短短數年間真把張居正給鬥倒了。別到時候費盡心思,卻還是要到四年之後,張居正自身出了問題你才有機會。如果真是那樣,一切才是真真的白費了。」
楊震繼續靜靜地聽著兄長的勸,臉上的神色卻愈發陰鬱和凝重了起來。其實楊晨所的這一切,他都考慮到過,只是因為心中的那份執念,讓他一直都在忽略這些。而現在,兄長把這一切都給指了出來,卻讓他更加的為難了。
「我到底該做何選擇?是繼續還是放棄?我該為了她們而暫且把計劃延後嗎?我真的甘心就這麼放過張居正嗎?」一連串的問題在楊震的腦海里如走馬燈似地不斷盤旋著,讓他的頭都覺著有些痛了。
「二郎!」楊晨突然再次正色喝道:「除了仇恨之外,人生在世還有許多值得去追求的東西。你不要被自己的執念所蒙蔽了眼睛,該是時候放下一些東西去尋求真正的幸福了。你可不要忘了,在千里之外的杭州,洛姑娘可還在等著你呢!你難道要繼續辜負她,讓她的青春就此浪費在你身上嗎?」
兄長的聲音如洪鐘大呂般不住地在楊震的耳畔鳴響,讓他目光猛然一閃一縮,積鬱在心頭的某種不良心緒終於鬆動了:「不錯,悅潁她為了等我已浪費了太多時光,我不能再辜負她,讓她久等了!」
「大哥,我想明白了,我會儘快去杭州,把悅潁迎娶回來。還有靜雲,我也該給她一個名分了。」這一刻,楊震眼中的陰鬱之色已漸漸消融。只不過他心裡的那份執念不知是否依然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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