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鎮城。
一連幾日,陰雲籠罩,終究是在昨晚半夜的時候下了大雨,不知為什麼,很多百姓都是鬆了口氣。
自從天啟皇帝集結重兵於西路的聖旨下來,整個鎮城就都戒嚴了。
大同總兵張萬邦的將令比聖旨更加嚴厲,買賣交易一律禁止,就是附近的旅館、客棧,飯莊、酒肆,也都見不到幾個人影了。
戒嚴是為了防止蒙古人混成客商進到城裡,這樣的事情,在撫順發生過一次,李永芳的投降,在全國造成了不小的轟動。
不過畢竟是第一個投降東虜的守邊大將,影響這麼大倒也正常。
不過很多鎮城的守兵都不是很緊張,反正大戰是在西路殺虎口那一帶,自己是在鎮城,蒙古人肯定是打不進來的。
張萬邦奉旨離開以後,留下了一名參將率領一萬餘部下把守鎮城,這名參將也是將門出身,喚做石永貞。
石永貞沒什麼功績,憑藉祖上的蔭福,順風順水做到了參將。
剛剛天亮,一名明軍騎兵打著哈欠從馬棚中走出來,清掃馬屎,然後為馬匹換了草料。
他翻身上馬,剛出了幾條街外,沒等出城,便就罵罵咧咧:
「這樣的天氣,怎麼可能會有蒙古人來?將軍也太不拿我們當人看了,出城幹什麼,出去挨風受凍嗎!」
罵歸罵,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
張萬邦定下八大軍規,馭下極嚴,又尤擅大規模陣地戰,違反軍令一律被定為死罪,因此他的本部兵馬一向軍紀嚴明。
這也是為什麼遼東大戰時,朱燮元將大同軍頂在前面的原因。
剛出了城門,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騎兵有些後悔沒有加上一件棉衣,正要回去,卻是忽然想到什麼,撥馬出了鎮城。
臨走前,城頭的一名把總還熱切的打著招呼:
「這樣的天氣? 也要出去哨探嗎?」
「你倒是輕快了? 在上頭躲著就行,爺可就慘了? 還得出去找什麼蒙古人!真是的? 怎麼可能會有蒙古人啊!」
騎兵沒回頭,帶著滿腹牢騷遠去。
「害? 這樣的鬼天氣,若不是將軍下令? 誰願意出去!我在這站著都感覺冷? 別說他們騎馬的了…」
出人意料的,城頭把總沒覺得什麼氣憤,反而是一副我理解的表情,看著那些出城即面向各方向的騎兵們背影幾眼? 然後搓了搓手? 縮縮脖子,趕緊退回了墩內。
那名騎兵在城外兜兜轉轉,並沒有走遠,找個地方蹲了約莫半個時辰,直接回了大同鎮城。
他來到將軍府? 小聲向正在用飯的幾名守將匯報道:
「啟稟將軍,外頭風雨很大? 沒見到蒙古人馬隊的蹤跡,應該是向東去蔚州了。」
石永貞有些意外? 拿起水喝了一口,蹙眉道:
「前日的塘報說蒙古人已經突破邊牆? 鎮虜衛指揮使死難? 我還怕是往鎮城來了? 莫不成是去宣府了?」
騎兵的心裡畢竟有事,回來前早想好說辭,賠笑說道:
「小的也不知道,該探的地方都仔細看過了,確實沒有見到蒙古人馬隊經過留下的痕跡。」
「這幾日將軍也知道,連日的陰霾,昨夜至現在又下了大雨,小的出鎮城時,只見四野寂寥,連個人影也沒有。」
「回來的時候各門依舊平靜,一直沒有異常情況發生。」
聽他說的這樣仔細,石永貞心神稍稍安定一些,的確,這樣的大雨天,既不利於行軍,也不適宜攻城。
蒙古人去沒去宣府還不知道,但是看起來,至少今天蒙古人是不會再來鎮城了,等到張萬邦回來,這事就不歸自己管了。
想到這裡,石永貞揮手讓兩個部將退下,各去巡視,自己忽然犯困,高枕無憂地上床睡覺去了。
下午,鎮城四處忽然起了喧鬧的呼喊。
「蒙古大軍殺進鎮城了!」
「跑啊,快跑啊!」
正在巡城的部將這時候仿佛明白了什麼,趕緊將這個情況飛報了正在睡大覺的石永貞。
石永貞此刻也被這些愈發吵鬧的聲音驚醒,不等家丁進來,騰地起來拿起立在床邊的佩刀,披掛上衣甲,飛速竄出房門。
這一出門,正和趕來報信的家丁撞了個滿懷。
石永貞猝不及防,險些被這精壯的家丁撞翻在地上,他踉蹌退了幾步方才站穩,喝一聲道:
「慌什麼!又不是蒙古人攻城!」
那家丁也顧不得方才的莽撞罪過了,忙單膝跪在地上,抱拳喊道:「稟報將軍,正是蒙古人攻鎮城來了!」
石永貞一愣,然後直接狠狠抽了自己幾巴掌,這可真是烏鴉嘴,蒙古人居然真的來攻城了。
他稍一定神,看著被嚇到的家丁道:
「早晨的探報不是說沒見蒙古馬隊的蹤影嗎,怎麼下午又來攻城,負責探報的是誰,本將非要以瀆職罪斬了他!」
家丁連連搖頭,石永貞也知道,城中現在只怕是亂了,找人也不是要緊事,當務之急是擋住蒙古人。
大同鎮城,九邊之一的鎮城,還從來沒有出現過被蒙古人圍困或者攻陷的局面!
要是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只怕是要遺臭萬年了!
「快說,有多少人馬?」
「黑壓壓一片,數不清!」
「備馬,快備馬,本將要登城!」
天漸漸黑下去的時候,目前留守在大同鎮城,這個大同鎮權利中心的最高軍事將領石永貞終於出現在東門城樓,這個最需要他的地方。
部將此時握著刀的手略微有些顫抖,喃喃道:
「太多了,密密麻麻怕是要有十幾萬人…」
這個時候,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去,東城的光鮮很好,可以一眼望到很遠的地方。
石永貞走過來,一手扶垛口,聞言喝道:
「胡說!蒙古一共才多少人,用十幾萬人入關劫掠,他的本部不留一個男丁不成!」
「我看,最多幾萬人而已!」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就算來攻城的只有幾萬蒙古人,他們的人數卻還是比只有一萬多明軍留守的大同鎮城人數要多了太多。
石永貞極目四望,只見還不只是東城,南西北三面也都被無數的蒙古騎兵團團圍住。
夕陽投射下閃爍著寒光的塞外彎刀,天空上比雨點還密集的箭雨,旗幡招展的蒙古馬隊,都看得他這個未諳戰事的參將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