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清晰地認識到,她是喜歡謝玉弓的。
很喜歡。
喜歡到在自己的謊言被揭穿或許會喪命的這個當口上,她甚至考慮了這一簪子如果戳下去,謝玉弓失去了「肉票」
恐怕會性命難保。
白榆從沒有這種沉浸在自己構建的謊言幻境之中無法自拔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為謝玉弓做的那些事情,已經在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什麼的時候,變成了心甘情願。
她是真的衷心希望謝玉弓的人生能夠不那麼悲慘,能夠不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折磨之中徹底泯滅了所有的人性。
她希望謝玉弓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也值得得到一切。
白榆從登上這條通往現實的船上開始,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喜歡謝玉弓」
的這個比較致命的問題。
她站在雨中任由冷風和冷雨帶走她的體溫,也未曾能夠澆熄心中的火熱。
她對謝玉弓動了心,這並沒有什麼可羞恥的。
謝玉弓那麼優秀、那麼年輕、那麼聰明,是白榆生平僅見。
不是那種長得聰明,或者是旁人誇他聰明,再或者只是學習稍微好一點的人群。
謝玉弓的聰穎絕倫,體現在他長年遊走在生死的邊緣,一腳人間一腳地獄,依舊能夠雙肩扛起自己的世界,甚至構建出一個幽冥帝國為他大殺四方。
這樣的人是白榆生平僅見。
他和白榆的默契又那麼高,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無論是生活還是床上,都契合得宛如正負兩極。
白榆會動心不在她自己的意料之內,卻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白榆從未對自己謊言之中的人產生過這種切膚之痛般的不舍,因此白榆的第一反應是惶恐和慌亂。
她的心像是被壓入深海,承受著擠壓瀕臨爆炸。
可這只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白榆從未打算將自己的心掏給任何人看。
而這一切,再怎麼美好再怎麼讓白榆不舍不甘,也只是存於幻境之中的「黃金」
罷了。
白榆不會將這黃金當成是真的,更不會因為貪圖這樣虛幻的東西,就影響自己的任何判斷和決定。
她當然知道謝玉弓對她也動了感情,只是白榆從來不相信任何人的感情,包括她自己的。
她就連最原始的,最理所當然的父母的愛都沒有完整地得到過,她如何去相信一個憑藉謊言贏得的男人的感情?
愛是什麼?
愛在白榆看來,是費盡心機才能得到一點的甘露,是謊言被戳穿之後兇惡無比的指責。
是無法隱瞞的真相如同被剝離了鱗片之後暴露的血肉,隨著可憐的殘喘聲,最終會化為被徹底拋棄之後的膿血爛肉。
因此白榆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任憑心中的思緒如何巨浪翻天,任憑心中如何抵死糾結,她最後做出的舉動仍舊是——緊緊攥住簪子,簪子緊緊嵌入她的手掌,她用力到手心皮肉撕
裂。
她不能夠承受謊言被戳穿之後帶來的後果,越是喜歡謝玉弓,她越是沒有辦法承受謝玉弓的質問,甚至是來自謝玉弓的殺意。
她像一個鼻子越來越長,長到無論斬斷多少次都無法隱藏的匹諾曹,也像一個窮盡所有的一切,最後只能賭上性命的賭徒。
哪怕無法解釋,她也必須在十皇子對謝玉弓開口之前,讓他再也無法說話!
白榆用被燙得血肉焦糊的手掌抓著簪子,狠狠朝著正在悽厲地喊著「殺了我!」
的十皇子謝玉竹的喉嚨上戳去——
而就在這九鼎一絲的時刻,在白榆的簪子戳入了謝玉竹的皮肉的那一刻,已經邁入屋中的謝玉弓阻止不及,只好抬起手,將手中的長刀對著白榆的方向甩了出去——
他從很小的時候,在段洪亮聯繫到了他,開始只是給了他兩個死士保他性命的時候,就每日揮刀上千下。
這麼多年,他使用的刀的長度是隨著他的骨骼生長而替換,無論是長刀還是短刀對他來說都如臂使指。
因此謝玉弓非常有信心,手中刀刃絕不會傷到他的王妃。
果然長刀在半空之中迅速轉了幾兩圈之後,裹挾著重若千鈞卻又收束到極致的力度,「當!」
地一聲,狠狠釘入了白榆和謝玉竹之間那狹窄的地面。
刀尖沒入了船身木頭上足足二寸有餘,如地面長出來的松竹一般挺立,只有刀把還微微顫抖,沉默又森冷地昭示著這一甩的餘威如何強橫。
而刀刃卻是對著謝玉弓的方向,只有刀背撞在了白榆抓著簪子戳向了謝玉竹的手臂上。
白榆的手臂被刀背狠狠撞擊之後,整條手臂突然間麻了一下,而後簪子「咚」
地一聲,掉落在木板上。
白榆像是沒反應過來一般,先是看向了地上的簪子,而後看向了滿臉愕然的謝玉竹。
最後抬起頭看向了謝玉弓,又順著謝玉弓邁過來的腳步,落在了她腳邊不足一掌距離的那冷然刺入地面的沉鐵刀上。
長刀立起幾乎和白榆一邊高,白榆甚至還記得它之前抓在謝玉弓的手中,橫掃出去是如何震懾千軍所向披靡。
所過之處,人頭如同下餃子一般滾落在地,足可見這刀身如何鋒利無匹。
白榆下意識地扶住了自己被撞得酸麻的手臂,而後從手臂開始,或者說從她盯著那戳在她腳邊的刀刃的眼睛開始,一股如同冰凌般險惡的涼意,直直戳入了手臂和雙眼,貫穿了她的脊樑和頭顱。
讓她感覺四肢都被凍結了。
她此刻像一個被按下了倒放鍵的影碟機,回憶起了方才餘光當中捕捉到的謝玉弓對他甩出長刀的那一刻,而後又反覆地慢放。
最終在不足兩息的時間,她的大腦肢體還有眼睛配合著整合出了一個讓白榆無法自信的事實——謝玉弓竟然對她甩出了刀。
白榆雖然只是手臂被刀刃撞得有一些發麻,可是那種凶兵釘在腳邊,上面血腥未盡的生冷和死亡的氣息侵染瀰漫的恐懼,像是一鍋兜頭澆下來的刺骨冰水
,烈焰熔岩。
而此時謝玉弓已經大步走到了白榆的身邊,一腳踹在謝玉竹的後頸之上,謝玉竹的頭當場狠狠地撞在地板上,「哐當()」
一聲,直接連吭都未吭一聲就昏死過去。
謝玉弓又彎下腰來,一把便將白榆從地板上撈了起來。
白榆因為謝玉弓蠻橫的力道從地上站了起來,可是她的肢體還未從被森冷的凶兵逼近攻擊帶來的恐懼之中找回控制四肢的能力。
因此白榆雙膝一軟,又朝著地面跪下去。
謝玉弓連忙伸手托住了白榆,而白榆則像是一個一腳踩在電門之上的人,本能地痙攣和抽搐掙紮起來。
她一巴掌抽在了謝玉弓來抓她的手上,甩開了謝玉弓的手臂,跌跌撞撞退了好幾步。
不可置信的表情,終於一點一點地如同瘟疫一般彌散上了刻骨的恐懼。
她不想死。
她是一個卑微且無恥的騙子,但她比任何一個人都渴望這世界上的美好。
正因為渴望她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用謊言去騙取。
因為渴望,她才會哪怕被父母認為是一個精神有問題,需要每周去兩二次心理諮詢所看病的壞孩子,也堅決不肯搬離只有一個人空蕩蕩的家。
她甚至曾經偷偷慶幸過父母至少不能跟她斷絕關係,因為血緣是無法斷絕的。
她不能死≈hellip;≈hellip;不想死。
她已經死過了一次了!
白榆滿腦子只有她不想死?()」
這一個念頭。
死了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也什麼都沒有了,白榆被系統綁定之前已經經歷過了!
那種意識徹底化為虛無的恐懼,如同倒灌的海水一樣充斥了白榆的整個胸腔。
她看著謝玉弓一身軟甲已經被鮮血浸染成了殷紅之色,雙眼之中也漸漸瀰漫上了血色。
嘴唇哆嗦著眼球震顫著,在謝玉弓欲要伸手來抓她的時候「噔噔噔」
又一次退了好幾步。
她本能地搖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其中不摻雜任何的所謂的心動和情感,那是弱小的生物被威脅到生命的時候本能湧出來的恐懼。
只是白榆再怎麼跌跌撞撞地躲避,船艙的距離也實在是有限,謝玉弓很快走到了白榆的身邊,不由分說地抓住了白榆的手臂。
白榆的雙膝再度一軟,想到了剛才謝玉弓朝著她甩來的那一把刀,整個人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她見識過那把刀的鋒利,她甚至感覺到謝玉弓已經把她連人帶魂給劈成了兩半。
一半已經墜落在地化為被厭棄的污泥血水,順著木板破損的縫隙流入了河中,一半還勉強撐著她的人形,瘋狂地在腦中搜羅著理智。
謝玉弓看著白榆被嚇壞的臉,伸手托住她的臉,還以為她是被謝玉竹給嚇到了。
根本就沒有想到是自己那甩出來的一劍,完全斬斷了他們之間建立在謊言之上搖搖欲墜的信任。
其實如果換一個人白榆只是被震麻了手臂,絕
()對不會這樣脆弱,可偏偏是謝玉弓。
()
是她才剛剛確認了自己喜歡的人,在自己的生和死之間還在衡量他生死的人,對她投擲出了兇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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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間像是從前所有被指責拋棄甚至反目成仇的噩夢匯聚成海,將白榆徹底溺斃,她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了。
用沾染著血色的手指抹掉了她臉上的眼淚,卻直接將她的臉抹得一片鮮血泥濘。
白榆的顫抖越來越劇烈。
謝玉弓心疼無比地湊近白榆,用額頭抵住了白榆的額頭,用他唯一一塊身上還乾淨的地方,輕輕磨蹭著自己的王妃。
他說:「無論他跟你說了什麼,不要相信他說的話,他是太子的人,這一次上船就是來送死的,他說什麼都是在挑撥離間!」
「你不要怕。」
謝玉弓說,「雖然目前的形勢和我們之前料想的不一樣,但也只是稍微耽擱一些時間罷了,沒有人能殺得了我,我一定會帶你上岸。」
白榆連呼吸都停了一般,面色因為窒息憋得通紅。
但是謝玉弓說完了之後一直在看著她,白榆無法思考的腦子裡面只有一片已經被霜雪覆蓋的莽原。
可是額頭抵著的灼熱,就像一處火源一樣,讓白榆不至於在冰天雪地之中凍死。
她此刻畏懼謝玉弓到了極致,卻又因為身體與他日夜相纏,本能地親近。
這讓她在放鬆和緊繃的邊緣之中,總算恢復了一點神智。
但是她狠狠抽了口氣,輕咳了兩聲之後,對著謝玉弓點頭。
她那一點殘存的理智告訴她,至少現在她不會死。
因為謝玉竹沒有來得及說話,謝玉弓還沒有發現她的謊言。
因此謝玉弓拉著白榆朝著船艙下面走的時候,白榆非常順從地跟隨。
外面金器交戈的聲音依舊源源不絕於耳,謝玉弓是在對戰途中跑回來,好生安置他唯一一條軟肋的。
他把白榆拉下了船艙,從一樓下到了後面的小廚房,打開了一個鐵製的小門,將白榆推進去。
白榆扒著門不肯進,謝玉弓安撫地摸著她的後頸說:「別怕,這裡箭矢無法射穿,也沒有人能夠輕易打開,絕對安全。」
「等我將那些人徹底料理了就來找你!」
謝玉弓自認萬無一失,將白榆推進去之後,甚至還沒忘了去廚房拿了兩盤點心,一起塞進了那個異常隱蔽的小屋子裡面。
白榆被關起來了。
這個小屋的門關起來就像一個平平無奇的木頭櫥櫃,就算有什麼人闖進來也沒人會注意到,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躲避之處。
可是在裡面根本就打不開。
而且謝玉弓一定會留著人看著她的。
白榆蜷縮在小屋子的角落,抱著自己的膝蓋,手指瘋狂地搓動著自己身上的衣袍。
她必須儘快跑掉,因為謝玉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醒過來。
白榆甚至開始一幀一幀地回憶謝玉弓剛才的表現
(),尋找謝玉弓那張臉上所有的不同尋常之處。
她甚至懷疑謝玉竹已經將一切都告訴了謝玉弓。
謝玉弓之所以還沒有處置她,而是將她關在這裡,或許是想等到上岸之後再一點一點地折磨她。
白榆做了無數種最壞的猜想,將人性的險惡推測到了極致。
只是她現在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獸類,除了等待謝玉弓把她給放出去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外面的打鬥聲一直在持續著,白榆有一些神經質地在小屋子裡面到處摸索探看,確實沒有任何地方能出去。
期間有兩次屋子裡都響起了腳步聲,白榆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屏住,幸好那腳步聲很快便離開了。
船身又被劇烈地撞擊了好幾次,白榆翻倒在屋內的地上,木質地板冰涼徹骨,潮濕的水汽還不斷地順著地板的縫隙湧上來,她離水面非常近。
謝玉弓想的完全之地,能夠保住白榆不被外力攻擊,可如果船被撞沉的話,第一個死的就是無法出去的白榆。
而隨著船身被劇烈地撞擊,外面的殺聲如同酣戰激烈的戰場,越發地密集喧天,甚至壓過了外面的陣陣雷聲。
像是戰場之上緊密的擂鼓,悠長的號角。
而與此同時,惠都皇城之中,只有國喪才會被敲響的登天閣內的鴻蒙鍾,卻響起了沉重而有力的鐘聲。
「鏘——()」
第一聲皇宮之內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動作,以為自己聽錯了。
鏘≈dash;≈dash;?()_[(()」
第二聲響起,所有人都望向了皇宮皇帝寢殿的方向,滿臉錯愕。
而此時此刻帝王的寢殿之中,安和帝捂著自己的頭,一陣陣的頭疼欲裂幾乎要摧垮他的思維。
床邊小案之上擺放著一盆正在盛放的蘭花,安和帝震怒之下,直接將那盆蘭花一掃,「嘭」
地一聲砸在地上。
「你這逆子!
你難道是要謀逆不成?!」
安和帝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鴻蒙鐘聲,甚至聽到了庭院裡面傳來兵器相撞的對戰之聲。
安和帝目眥盡裂地看著竟然敢提劍闖入他寢宮的太子,因為頭疼根本爬不起來,他哆嗦著手指著太子,怒火幾乎將他整個人點燃。
皇后從殿外撲了進來,聲音悽厲無比:「陛下!
太子他是為了保護陛下啊!
今夜東宮與臣妾那裡都接到了消息,禁衛軍統領被人收買欲要弒君!」
安和帝連看都沒有看一眼他呼天搶地的皇后,而是捂著欲裂的頭,看向了到現在仍舊喜怒不形於色,根本根據面色無法分辨心中所想的太子謝玉山。
安和帝從昨日午後召喚太子進殿說話開始,就驟然發了頭痛欲裂之症,如今想來,竟然是這孽子不知道給他下了什麼藥!
安和帝氣得簡直想笑,他這樣護著面前的這個孽子,遮掩西嶺一事,無論奏摺上如何說,無論身邊人如何說,也一直不肯相信是他親選的儲君對他身下的皇位迫不及待。
覺得他會隱瞞鐵礦一事,不過是因為手下養的人太多,需要一些錢財活動。
()安和帝自己也做過儲君,知道那種捉襟見肘的滋味,因此打算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便敲打幾句便罷了。
可是誰料到他不過是想摸一摸西嶺那邊的底,朝臣卻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就到這時安和帝也沒有懷疑到太子的身上。
還以為是有人趁機要將這潑天大罪加在太子身上,撼動國本。
可是如今看來,一切竟都是真的!
太子就是心懷不軌,不知道在西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舉動,才會不斷地收買江湖殺手,誅殺所有接手鐵礦一案的朝臣。
甚至連自己母族的人也不放過,何其歹毒?
到如今他不知中了什麼毒,太子謝玉山帶著人已經殺到了他的殿前,他人還未死,鴻蒙鍾已經敲響了兩聲,安和帝才終於肝膽俱裂地明白過來。
好一個太子!
好一個他親選的,光風霽月謫仙臨世的儲君啊!
竟然是根本等不及他這個父皇死去,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要登上皇位了!
安和帝想到自己為了避免儲君之爭,多年來甚至不敢封王,只希望自己的幾個兒子能夠和平共處。
還把其中最危險的一個母族手握重兵的九皇子,急急地遣送出去,想要跟他的太子好生地推心置腹一番。
可是他換來了什麼?
換來了謀逆造反!
安和帝裂眥嚼齒毛髮倒豎,卻也到底是掌管天下多年的真君王,看著太子謝玉山說道:「你即便今日殺了朕又如何?就憑你一介連朝堂水都沒有摸清的黃口小兒,真以為你能做得了這天下共主?!」
安和帝掌控權勢多年,朝堂內外雖然允許自己的皇子們安插一些人手,可是一切從未脫離過他的掌控。
他向來多疑多思,何止留了一手?
即便是他今日陰溝翻船人頭落地,他的天下,他的朝臣,這世間也沒有任何人能完全掌控。
「沒了朕,你只會變成一個任朝臣擺布的傀儡罷了!
到時候莫說是作為君王的尊嚴,你就連作為一個人的基本尊嚴都沒有!」
安和帝說完之後,謝玉山依舊站在那裡手中提著長劍。
這就是謝玉弓的計策,禁衛軍的兵變是他搞的,鴻蒙鍾是他讓人敲的。
床頭的花是他讓人擺的,特製的花土和太子身上常年用的辰月香徹徹底底地相衝,並不致命,卻會引人頭痛欲裂。
鴻雁大總管此時此刻被「不明人士」
捆綁扔在了偏殿,不過這都只是這計策之中的一環罷了。
而這一切的一切累積疊加在一塊,再加上太子和皇后趕來「護駕」
,當場就會變為謀逆。
無論太子犯什麼樣的錯誤,皇帝可能都會原諒,無論是品行不端,還是罔顧人倫,作為一個未來儲君來說安和帝絕不會多加責怪。
因為謝玉弓曾經也被安和帝教授過這樣的帝王之術,一旦你成為君王,你就是這世間的規則。
但是唯有一件事情安和
帝絕不會饒恕(),絕不會容忍。
就是他屁股底下的椅子若是被人惦記(),哪怕那個人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下一任儲君,他也一樣會像一頭被觸怒的公獅,會毫不猶豫地扭斷挑戰者的脖頸。
而謝玉弓把這些巧合聚集在一起,甚至沒指望安和帝真的把太子給殺了,只要他們父子已經形成對立之勢,他們之間的信任蕩然無存,謝玉弓就有機可乘。
就可以將安和帝親手為謝玉山搭建的通天之路,一點一點地蠶食摧毀。
謝玉弓算計得十分精妙,並不害怕謝玉山真的順勢而為,真的謀逆造反。
就像安和帝說的,他手中掌控的天下,如果不是他親手交出的話,依靠謀逆造反,就算皇后母族龐大,也根本坐不穩。
所有的朝臣和士族,會在「幼主」
尚未掌控全局的時候,瘋狂地弒主。
天下的百姓也不會接受一個名不正言不順上位的君王。
如果謝玉山真的敢那麼做,屆時朝野動盪天下大亂,謝玉弓就能更容易將他徹底拉下神壇。
這一計簡直是機關算盡,直接將謝玉山逼到了死路上。
他無論順勢而為還是跪下喊冤,都沒有辦法再擺脫他在君王心中「謀逆」
的認定。
而謝玉弓今夜註定會在博運河上遭受到「太子」
勢力的襲擊,一個就封不成重傷瀕死的王爺,一個被連累重傷瀕死的郡王,會成為壓倒太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謝玉山當然也知道,現如今他頭頂上的帽子無論如何是摘不掉了。
他的「救駕」
就算過後安和帝查清楚,對於他能夠調用城防營的事情,也會忌憚深重,剝奪他手中所有的權勢。
就算他不會失去太子之位,今夜之後他也會成為一個傀儡太子。
謝玉山看了一眼自己依舊在哭喊求饒的母后,又看了一眼對他滿目仇恨的父皇。
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就到了這一步。
謝玉山提著長劍向前了一步,安和帝的眼中充滿了怒不可遏。
安和帝絕對不會求饒,甚至不會說任何的軟話,就算死在自己的兒子刀下,他也是皇帝。
他甚至挺了挺脊背,不允許自己因為頭痛而顯得懦弱。
死有何懼?
他只是有一些傷心沒想到自己最愛重的皇兒竟然會如此,難道真的是報應嗎?
而太子謝玉山提著長劍走到了床邊上,卻並不是為了弒君。
他只是為了看清安和帝眼中的神情。
而在他看到安和帝眼中有一絲痛苦的時候,謝玉山就知道自己還有翻盤的機會。
他提著長劍走到龍床邊上,卻沒有揮起長劍,只是「撲通」
一聲跪在了地上。
安和帝的眼皮狠狠一跳,謝玉山將長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依舊是那副不溫不火,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
他看著安和帝說:「父皇,恐怕如今無論兒臣說什麼父皇都不會再相信了。」
()「但是兒臣和母后今日冒天下之大不韙,私自調用了城防營的兵馬,確實只是為了救父皇於危難。
()」
鴻蒙鍾因何敲響兒臣不知,父皇因何頭痛欲裂兒臣也不知。
?()?[()」
「兒臣這麼多天關在東宮一直都在反省,反省兒臣到底做錯了什麼。
仔細想來,兒臣身為儲君,卻讓人以虛妄之事作為把柄冤屈至此,是兒臣無能!」
「父皇教養愛眾之恩兒臣不敢忘,只是兒臣無能,無力自證,只有一腔丹心碧血,請父皇明鑑!」
太子說完之後,手持長劍,跪在地上當著安和帝的面,狠狠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圈——
鮮血噴濺在安和帝的臉上,讓安和帝想到了當時在萬壽宴上,他最愛的十二皇子頭顱落地的那一刻!
安和帝立刻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清流!」
謝玉山字清流,他的字,也就只有安和帝能叫一叫。
安和帝平日裡也對他要求苛刻,甚少表現得親昵,但此刻謝玉山當他的面自刎以證清白,灼熱的鮮血噴濺而出,安和帝連滾帶爬地跌倒在地。
而後怒吼道:「來人!
快傳太醫!
快傳太醫——」
「皇兒皇兒!
我的兒啊!」
皇后幾乎是在地上爬行著過來,雙手在半空之中亂揮,面色慘白淚如雨下,卻根本連碰都不敢碰謝玉山一下。
安和帝緊緊地按著謝玉山的脖子,謝玉山的眼睛看向屋頂的上方,到了此時此刻,拿命做賭注,他眼中依舊無甚波瀾。
而他這一劍,雖然用了如此瘋魔的辦法,卻至少在安和帝的心中洗清了他無法辯解的冤屈。
按照謝玉弓的籌謀,一切本是萬無一失。
只不過謝玉弓想到了殺朝臣冤太子,想到了與十皇子一起重傷讓太子再也洗不清楚。
利用多重算計將謝玉山「逼上梁山」
,卻萬萬沒想到謝玉山從來克己復禮無怠無荒,竟然也是個瘋子。
謝玉山以命反擊,化解了謝玉弓在皇宮之中的布置,安和帝無法接受第二個兒子在他的面前斷頭。
謝玉山此舉,重新奪得了聖心。
他對待謝玉弓也是不留餘地,絲毫未曾手軟。
他救駕之所以會調動城防營,是因為今夜東宮的勢力幾乎傾巢出動。
勢要將謝玉弓誅殺在博運河之上!
而此時此刻,一艘又一艘的貨船正不斷靠近謝玉弓他們。
一批又一批的刺客侍衛,卸去了身上所有關於太子東宮的印信證據,化為無數「江湖草莽」
,與謝玉弓的幽冥死士廝殺在一處。
船身不斷搖晃,一撥又一撥的人來了又去,白榆始終躲在小屋子,無人發現。
但是白榆此刻也已經意識到了,這群人來去如此密集,恐怕就是專門來找她的。
今夜太子除了要殺謝玉弓之外,還有一個命令,便是和謝玉弓同白榆說的一樣——「你若不是我的王妃,我第一個便殺你。」
。
謝玉山顯然和
()謝玉弓所見略同,他今夜下的另一個命令便是誅殺恭王妃!
一時之間這一處窄小的屋子,當真成了白榆的庇護所。
白榆在地上躺了很久了,身體有些冷。
她撐起手臂起身的時候,又一次按到了掌心的燒傷,她疼得狠狠抽氣,而後蹲在地上撿地上的點心開始吃。
伴隨著外面不斷閃爍的火光,一直伴隨著狂風暴雨傳進來的交戰之聲,把謝玉弓給她拿的那兩盤點心全都吃了。
就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榆感覺這一夜有一輩子那麼長。
她渾身疲憊不堪,眼睛酸澀難言。
外面雷雨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打鬥的聲音也停止的時候,白榆聽到了緩緩走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稍微有一些拖沓,仿佛是有一條腿不太敢抬起。
和之前無數次有人跑進來到處搜尋的腳步聲完全不同,這人精準地站在了白榆小屋子的入口處。
然後他用長劍的把手,輕輕敲擊了幾下偽裝成案台的入口,這才打開了門。
門開之後,有一絲天光泄入,雖然不甚明亮,可是白榆抬起頭向外看去的時候,穿過小門口站著的那些人,看到了外面晨光朦朧。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亮了。
謝玉弓被兩個人扶著,站在門外,渾身像是從血水裡面撈出來的一樣,有一條腿的骨頭已經突出了體外。
他對著白榆扯出了一個微笑。
皇宮之內發生的事情謝玉弓已經知道了,謝玉山果然也是個瘋子。
可能安和帝的血脈本身就有一些瘋血吧。
不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謝玉山此番把自己的命都搭上才洗清了一些嫌疑,足可見他已經末路窮途。
強弩之末罷了!
「出來吧,安全了。」
謝玉弓酣戰一夜,此刻無須再刻意地偽裝已然是重傷。
但是他對白榆說話的聲音依舊溫柔:「我們馬上換船,再有一個時辰左右便能上岸。」
幽冥死士名不虛傳,整條博運河若非活水,此刻已然被染紅了。
太子的人有來無回,盡數被斬殺在了博運河之上。
一時之間下游的河岸之上浮屍遍地,按照白榆吩咐,可苦了僱傭了幾條漁船「撈魚」
的婁娘。
撈不過來,根本撈不過來。
撈一個不是,撈一個還不是!
婁娘五大二粗,站在下游當中最大的一條船上,滿臉的橫絲肉,眉心緊緊地蹙著,在晦暗的晨曦之中快皺成一張鹹菜皮了。
而此時此刻的白榆,這一條婁娘真正想撈的魚,從小屋子裡面出來之後,被渾身是血的謝玉弓領著換船。
謝玉弓不知道是不是血肉做的,傷成這副樣子,也只有最開始開門的時候被人扶著。
等到白榆從小門裡面出來,謝玉弓就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著,一手血淋淋黏糊糊地抓著白榆,一手拄著他的長刀,走得脊背筆挺。
白榆應該去扶著謝玉弓,可是礙於他另一隻手的長刀,給白榆實在留下了太過森冷的陰影。
因此白榆只是順從地被謝玉弓抓著,慢慢隨他穿過了欄杆,走到了甲板之上,換乘另一條船。
另一條船是一艘烏篷小船,船上能夠看到幾個身著黑色衣物的幽冥死士,只不過每一個人身上都是狼藉泥濘,晨曦之中閃著血色不祥的殷紅。
謝玉弓緊緊地抓著白榆,本來想讓白榆先上船,但是就在他鬆開白榆的那一刻,突然之間身後傳來了一句「王爺王妃小心!」
「咻咻」
兩聲,有暗器破空而來。
謝玉弓立刻將白榆拉進懷中,白榆被按在他黏膩的懷抱之中,在夾板之上滾了一圈,躲開了暗器。
對方是從水中射出的!
很快謝玉弓身邊的死士撲通撲通下水,去追逐投發出暗器的人。
不過幽冥死士不善鳧水,雖然追是追出去了,但是在水中廝打起來並不夠乾脆。
此刻白榆被謝玉弓壓在身下,正好能夠越過謝玉弓的肩膀,看到此刻他們身邊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只有一個謝玉弓,他單手撐著地面,因為體力耗盡的原因一時間沒能爬起來。
晨曦就是在此刻,經歷了一整夜的狂風暴雨雷鳴電閃,如一柄通天徹地的長劍,撕開了天幕。
暖黃的晨曦從天際灑下的那一刻,白榆一把推開了壓在她身上的謝玉弓,毫不猶豫地順著甲板投入了水中——
金烏自水天的盡頭升起,盪開碎金一般的波瀾。
謊言構建出來的幻境,徹底消弭在這美不勝收的真實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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