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運河四通八達,官船來往如麻。
就封的恭王一亮出身份,掌管水路的都督就來了好幾個。
最終白榆他們上了一艘二層載客官船,許是平日裡這船隻專供貴人來往博運河,船身嶄新,且內里布置精美。
為了討好恭王和安順郡王,船內甚至自帶了婢女侍從,還有幾個唱曲兒彈琴的歌女琴師,以備行船之時聊以解悶。
白榆上過她在心理諮詢所認識的大姐大的遊輪,大到令人髮指,奢華到令人肝顫。
何止是配了侍應生,還配了整個交響樂團,有一個話劇場,五星級水準的廚師,甚至還有當紅的明星上船進行私人表演。
兩相對比之下,雖然這官船已經是堪稱奢靡,白榆站在上面也毫無觸動,臨水而立,看著今日水流幽緩的博運河,微微有些出神。
指揮行船的號角聲悠長錯落,船隻緩慢地駛出碼頭,行駛一段後緩緩加速。
白榆站在圍欄邊上,頭頂上的二樓有琴音響起,她的思緒一下子飄散得很遠,輕晃的船身像一個大型的搖籃,她突然就覺得有些疲憊。
不,是很疲憊。
渾身疲憊不堪,疼痛自骨縫彌散。
像是艱難跋涉了一輩子的旅人,終於得以休息,停下了腳步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遍體鱗傷。
白榆突然在昏暗的水波推覆之間,聞著迎面撲來的水腥氣,做了個決定。
今日過後,她再也不會撒謊了。
謊言是一把雙刃劍,大殺四方的同時,她也將要血液流干。
「下雨了,進船艙來吧,船上的小廚房做了些熱點心,還燉了蓮子羹,好像還不錯,你來嘗嘗。」
謝玉弓站在白榆身後的一個門邊,面色有些泛白。
他極其怕水,上了船就開始手足僵硬渾身發冷,好像陷入了當初被人推入冰寒的荷花池中,水面冰封,無論他如何掙扎都無法突破冰層的那種恐懼和無助中。
他能夠看上去還算正常地在船隻之中活動,全靠他超強的自制力。
但是白榆一上船就站在水邊不進來,謝玉弓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她心情很差。
他甚至有種她會隨著船逆流而行激盪而上的水流融化,消散在這博運河之中的錯覺。
尤其是這一會兒外面下雨了,謝玉弓鼓足勇氣從船艙走到了小門邊上,叫白榆回去。
他不太敢再向前,扒在門邊上帶著些許可憐的意味看著他的恭王妃。
白榆早知他怕水,原本上了船應該要格外注意轉移他的注意力,但是現在她沒有那個心情。
她心中比繚亂激涌的水流還要翻攪不休。
她聽到了謝玉弓的聲音,並未回頭看他。
船隻才剛剛離開碼頭,她需得在船隻將要行駛到博運河中心之時,才能夠設法「跌入」
博運河水遁。
但是白榆有種現在就想不管不顧跳下去的衝動,因為謝玉弓在她
身後召喚的聲音,就像是一個魔咒。
白榆能聽出他聲音之中的強撐,就本能地想要回頭去安撫他。
可是他不是一條脆弱無助的小狗,他是一頭獠牙叢生的惡狼。
他是在以身做局,為的甚至不是保命,而是為了爬上那個登天的位置,欲要將他人屍骨踩在足底做墊。
他不需要她來心疼憐憫。
雨點頃刻間變得如同擂鼓一般的密集,河風乍起,船員在頂著密集的雨點調整獵獵作響的船帆,隨著船行的速度加快,船身的震盪開始加劇。
白榆的鬢髮迅速被淋濕,但是她像是聽不到謝玉弓的聲音一樣,執拗地站在欄杆邊上,不肯回頭。
謝玉弓心急如焚,生怕她不慎在顛簸之中落了水。
再度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些許命令的意味:「白榆,回來!」
白榆吹了好一會兒的河風,蒼白冰涼的纖細十指,如同鎖鏈一般緊扣欄杆,就像是她此時此刻一寸寸封鎖的內心。
該醒了,白榆。
她這樣同自己說。
她從前都做得很好,遊刃有餘地編織謊言的幻境,無論多麼盛大而華美,她從來不會真的沉溺其中。
她甚至會在事情滑向失控的時候,悍然打碎一切,勇敢地迎接旁人的驚愕指責。
可是這一次,她自己竟也沉溺其中。
白榆知道她該進去,演好最後一場戲。
但是她執拗地不想動,仿佛心中在做了那個「再也不撒謊」
的決定之後,她就像一隻被剝掉尖刺的刺蝟,被挖去了鱗片的穿山甲。
無須旁人的傷害,已然是鮮血淋漓。
她因為註定要離去,不肯再回頭多看謝玉弓一眼。
就像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得不到父母的偏愛,就不會再哭鬧不休,而是會安靜下來。
她如河水翻騰的腦子,不足以支撐她完成無痕跡的表演。
她就想一直在這裡站著,等到船行駛到她適合脫身的地方,跳下去。
雨點很快接連成幕,似一場大戲謝幕的簾幔一樣,傾瀉覆蓋而來。
白榆很快渾身濕透,長發濕貼在她的肩背,裙擺像被剝去鱗甲尖刺後可憐兮兮裹著身體的皮囊。
二樓的琴音陡然變得尖厲急促,白榆心亂如麻,身似僵死化為了雕塑。
而就在這時,一直叫白榆的謝玉弓,竟然咬著牙從門裡跑了出來!
不由分說地闖進繚亂的風雨之中,一把抱住白榆的腰身,將她強行「拔」
了起來,硬是拖拽進了船艙。
「你瘋了不成?」
謝玉弓的渾身比淋了雨吹了風的白榆還要僵冷,咬牙切齒地瞪著白榆說,「不小心掉下去怎麼辦!」
謝玉弓是真的惱怒,因為惱怒血流都快速了一些,身體回暖不少。
他眼神含嗔地看著白榆,是真的怕她掉進去。
他身邊跟著的死士不少,連彈琴唱曲的都是。
不遠處還有兩艘緊隨其後
的貨船,上面也全都是他的人。
但是謝玉弓的死士能力花樣百出,各種皆強到極致,卻唯獨沒幾人擅長鳧水。
他們訓練出來都是作用於暗殺和搏命,惠都之中只有一條淺淺的護城河,無須掌握高超的鳧水技能便可行至河岸,況且幽冥死士的訓練營是在啟南林海之中。
林海四處都是樹,無邊無際的樹,只有山澗沒有江河,因此這些死士並不擅長鳧水。
此刻山雨欲來,水浪四起,謝玉弓是真怕白榆落入其中來不及救。
他的怒火燒紅了眼睛,天生的□□和霸道讓他想狠狠發作白榆。
但是等他看到了渾身濕透的白榆在他懷中抬起蒼白濕漉的小臉,面頰之上還有水跡不斷滾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謝玉弓就像個迎面被水潑滅的火堆。
「呲」
的一聲,就只剩下一股裊裊青煙,被河風一吹,散得無影無蹤。
他抬起手欲要給白榆擦臉,但是胃袋在這個時候劇烈地翻滾起來。
他忍無可忍地推開了白榆,直奔這船艙的裡面,接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傳來。
謝玉弓快把苦膽都吐出來了。
白榆站在船艙裡面,這裡四面封閉,桌上放著一小爐炭火,上面坐著熱氣未散的羹湯,很暖,很安全。
可是淋透的身體驟然進入暖和的地方,白榆打了個激靈,渾身雞皮疙瘩一層層地如水浪推開。
謝玉弓跪在屋內的恭桶旁吐得昏天暗地。
白榆腦子因為回暖的身體開始轉動,風馬牛不相及地想,他大概誤會了自己。
他可能不只是怕水,他還暈船。
暈船是由於人體耳前庭神經敏感或者運動指令和大腦反饋不一致
白榆甩了甩自己的腦子,聽著謝玉弓痛苦的乾嘔聲,咧開嘴笑了笑。
但是笑意未等彌散就消失了。
但她到底是起身了,還是要把這最後一場戲演好。
她先是脫了滴水最嚴重的外衫,然後走到裡間,拍謝玉弓的後背,給他倒了點熱水。
謝玉弓本來就沒吃什麼東西,一整天都在趕路,白榆吃了些,他一直都沒什麼胃口。
這會兒自然也是吐不出什麼。
漱口後他單膝跪地,皺著眉咬著牙好生洗漱了一番。
他顧不上鬢邊濕漉,面色慘白地看向白榆,連面具都因為他不管不顧地撩水洗臉,裡面濕透,一直朝著下巴匯聚水流。
白榆伸手把他的面具摘了下來。
謝玉弓因為太難受了,抬了抬頭,到底沒有阻止。
但是面具摘下來之後,他就微微偏頭向左。
白榆蹲在他面前,微微抬頭看著他,仔仔細細地看著他。
半晌開口說:「其實還好。」
她抬起手,貼著謝玉弓的臉向下滑了一下,觸碰到了他的傷,他瑟縮了一下,像是被碰到了最敏感纖薄的地方。
白榆說:「這裡要是稍微化一
化,會像是帶了特效妝,很酷的。」
確實有些像麒麟化人呢。
白榆說的話謝玉弓每個字都能聽懂,但是合起來卻有聽不懂的詞。
他轉頭看向了白榆,忍不住關切地詢問:「你是不是今天不太舒服?」
他自己吐得快死了,竟然還問白榆是不是不舒服。
白榆勉強勾起嘴唇笑了一下,卻有點像是在哭。
謝玉弓張開雙臂抱住了渾身濕冷的白榆,坐在地上把她密密實實貼在自己尚算火熱的心口。
摩挲她的濕發,用手一點點擠掉冰冷的雨水。
「別怕,博運河雖然水流有些凶,但是不算寬,明日一早我們就能抵達對岸,」
謝玉弓低頭親吻白榆的濕發,「回程我們不坐船了,我帶著你繞路」
他自己怕水怕得要瘋,便以己度人,覺得自己的王妃也因此不舒服。
白榆靠在他身前溫度最高的地方,抽了抽鼻子,「嗯」
了一聲。
沒有明天早上了。
她在心中默默地說。
「有些冷,」
白榆輕聲道,「我們喝點酒暖暖身子吧?」
謝玉弓聞言應了一聲:「好」
。
兩個人相挾著去船艙溫酒。
白榆的衣服濕了,謝玉弓要她去換,她懶得換,謝玉弓就拿了自己的披風給她披好。
外面風雨飄搖,船艙之中也只是微微搖晃。
兩個人不需要任何人伺候,把酒壺直接坐在炭火上暖酒,借著兩盤點心熱乎乎地喝了兩杯。
兩杯酒下肚,身子果然暖了起來,白榆又墊著袖口抓著酒壺,給兩個人分別倒了一杯。
這一次謝玉弓才剛剛捏起酒杯,還未送到唇邊,白榆便起身膝行至他身邊,笑盈盈地看著他。
謝玉弓沒戴面具,又本能偏頭。
白榆的面色紅潮彌散,縱使濕發貼於面頰稍顯狼狽,卻如一顆熟透的蜜桃,只想讓人順著她的臉蛋啃上一口。
謝玉弓不受控制地盯著她看,白榆笑得太好看,他的血液瘋狂且本能地涌動起來,甚至壓住了胃袋燒灼的不適和翻滾。
白榆捏著茶杯伸出手臂道:「喝個交杯酒吧。」
謝玉弓:「」
「補上我們新婚夜的遺憾。」
白榆說,「那杯酒里的毒毀了你這杯酒沒有毒。」
白榆說得有些艱難,其實她充滿了遺憾。
如果她再早一點,早一點點穿越過來,在原身沒有給謝玉弓下毒的時候,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半面足以驚艷,若當真容顏完整,該是怎樣的絕代風華?
白榆眼中含淚,看著謝玉弓說:「如果」
她才開口,就頓住了。
沒有如果。
她這條命都是撿來的,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哪來的能力和資格選擇什麼時候來。
白榆咬了咬嘴唇,又笑道:「喝嘛?」
謝玉弓微微直起腰身,舉著酒杯挽
過她的手臂,卻沒有去喝酒,而是傾身湊近她的面頰,吮掉了她面上的熱淚。
()
從前的事情你不必再介意。
謝玉弓說,我不在乎。
?三日成晶提醒您《be文求生指南(快穿)》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
無論是你撒謊成性,遭人欺騙還是還是你不願承認謊言,不斷去撒新的謊去掩蓋。
我都不在乎。
謝玉弓吮吻過白榆,端著她的手臂,看著她,將酒杯湊到唇邊,一飲而盡。
白榆也隨著他一飲而盡。
「啪」
地一聲,酒杯摔碎在地上。
白榆揪住了謝玉弓的衣領,謝玉弓緊緊掐住了白榆的腰身。
兩人如同磁吸正負極,自然而然又無法抗拒地緊貼在一起。
唇齒開合,交換彼此口中未盡的甜酒。
身體相貼,交換他們被酒氣激發的體溫。
一個人的僵冷潮濕,變為兩個人的滾燙炙熱。
他們是摩擦的火石,稍稍撞擊,便能花火四濺。
白榆的衣襟散開,在飄搖的船隻上仰起頭,看向昏暗的船艙頂部。
驟雨擊打船身,與始終未曾停下過的琴音交織,像嗚咽不止的女人。
謝玉弓親切地,狠狠地親吻著白榆的面頰雙唇。
他再一次覺得自己的王妃是一株妖冶的曼陀羅、成癮、致幻,一旦沾染過,感受過那種飄飄欲仙所求皆得的滋味,便再也無法戒斷。
謝玉弓願在她裙下做一個浪蕩紈絝,終日與她相伴相會,朝暮渾噩,敗光家財,凍死街頭。
但是謝玉弓倒也還殘存著一絲細如髮絲般的理智,今夜他註定不能任由自己沉溺幻境。
因此他在最緊要的時候掐住白榆的腰身停住,氣喘不休地說:「不行等一下」
謝玉弓的話音才剛剛一落,就聽到「砰」
的一聲,船身遭受到了劇烈的撞擊。
白榆和謝玉弓一起因船身陡然傾斜向船艙的側邊撞去。
謝玉弓護住白榆,在撞上船身的時候,用手臂墊在了白榆的身後和腦後。
炭火翻了,酒液澆在炭火之上,一時間河風隨著大開的艙門肆意捲入,與屋內升起的酒液白氣衝撞共舞。
「篤篤」
聲不絕於耳,那是箭矢射中船身的聲音,肖似驟雨,卻更像戰鼓。
謝玉弓回頭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這和他預設的計劃不同。
外面金戈相撞殺聲不斷,謝玉弓看了一眼懷中的白榆,她似乎醉了,眼神迷離面頰通紅。
他憐愛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蛋。
說道:「別怕,我早告訴過你的,這是我的計劃,你待在這裡,睡一覺,明日便下船了。」
謝玉弓必須出去,他會在這交戰之中,和安順郡王一起「傷重」
。
白榆看著謝玉弓,柔軟的身體像是蚌殼裡面沒有了依傍就開始四處癱開的軟肉。
她笑著看謝玉弓,伸手捧住他的臉,在他布滿傷疤的那邊臉上親吻了一下。
永別了,小月牙。
()白榆知道外面震天的殺聲不單單是謝玉弓的人,謝玉弓的計劃與她說得詳盡,沒有撞船,動手也是在登岸之前,不會在博運河的中心,這樣不利用「重傷搶救」
。
太子謝玉山是世界之子,不會是一個任人搓圓揉扁的軟柿子。
劇情之中他也是同謝玉弓拉鋸長達數年後,才最終被徹底黑化泯滅人性的謝玉弓殺死的。
他應當是識破了謝玉弓的計策,順水推舟當真來「殺人滅口」
了。
她是時候該走了。
這是最好的時機,因為這比她預設的「灌醉」
因為暈船怕水不舒服的謝玉弓,伺機跳入水中更合適。
這時候根本沒人顧得上她,她跑了,謝玉弓只會覺得是太子帶走了她。
因此和太子更加不死不休。
剩下的一切就都和她沒有關係了。
但是謝玉弓最後出船艙前火熱無比地印在她額頭的親吻,像一個短時間內根本掙脫不開的封印。
船身又被劇烈撞擊了一下。
白榆跌在地上,撐著手臂起身的時候,按在了一塊爐子翻倒,卻沒有完全被酒液澆滅的炭火之上。
「刺啦」
,一聲細微聲響,白榆抬起手就聞到了皮肉焦糊的味道。
而她根本顧不上,連忙爬到了窗邊,看向外面。
劍光四起,是對方的,黑沉沉絲毫不見光亮無法捕捉,只能依靠天空銀龍一般游過的電閃辨認的,是謝玉弓這邊。
白榆這是第一次看到謝玉弓動手,他今日穿了一身菸灰色的繡紋蟒袍,手持一把幾乎到他腰身的狹長彎刀。
他在電閃之中的身形如將要騰天的蛟龍,飛揚的袍角撕裂雨幕,長刀毫不費力地砍下對方的頭顱,血液混合著雨水飛落,噴濺在他的側臉又被沖刷而下,像極了地獄爬入人間的羅剎惡鬼。
他不愧是幽冥死士的真正頭目。
白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提著長刀大殺四方,無論多少人都無法近他的身。
他根本不用任何人保護,他沖在最前面,足尖輕點便越過他之前還畏懼嘔吐的水面,提著血色未盡的長刀,第一個衝到了對方的貨船之上。
手中黑沉的刀鋒華美又兇悍地一挽,衝上來的第一個人的頭咕嚕落地。
白榆的心臟像是被一雙大手緊緊攝住,一錯不錯盯著謝玉弓沖入萬馬千軍之中的身形。
對方的人太多了,貨倉裡面簡直像是捅了螞蟻窩一樣源源不絕!
「咔嚓!」
一聲,驚雷灌頂一般。
白榆渾身一抖,意識到自己必須離開了!
她跌跌撞撞地從翻湧不休的船艙出來,衣衫不整鬢髮飛散,她徑直衝到了欄杆邊上,還未等有所動作,便被一個小小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王妃,危險!
請回到船艙。」
小東西不到白榆的肩膀,手提著一把袖珍特製的彎刀,雖然看上去有點可笑,但是渾身森戾。
縱使再小的匕首,若是鋒利到了一定程度,也是兇器。
白榆看著這顯然是謝玉弓留下保護她的死士,突然想到了她曾經躲回尚書府的那一次,恍然間也看到了這個小小身影。
白榆站定後和他對峙,片刻後她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小東西的肩膀說:「快去幫你們王爺!
我看到他一個人沖入了對面的船上,被好多人圍住了!」
小東西正是小鬼,習慣行於黑暗,驟然被同伴之外的人抓住了肩膀,立即渾身僵硬。
他扭轉身體掙扎開,彎刀出鞘半寸,對著白榆道:「王妃請回船艙!」
白榆咽了口口水,微微歪頭。
她知道謝玉弓會派人守著她,只想著出其不意跳水,她會閉氣潛水,沒人撈得起她。
但是白榆沒料到被這一個凶煞的小東西攔住了去路!
亂風四卷,殺聲震天,這一艘船員都躲進船底,船帆也收起後只能順水飄搖的船上,只有這一大一小的兩人在暴雨之中對峙。
白榆只頓了片刻,就再度伸手抓住了那小東西的衣服,死死揪著,任憑他怎麼扭動也不撒手,量他根本不敢傷了自己。
小鬼被留下保護人,而不是去迎戰是有原因的,他到底是個小孩子,就算常年訓練,和大人也有本質上的天壤之別。
他被白榆連拖帶拽地到了船艙邊上,然後推他道:「看著我做什麼,去幫王爺!」
白榆說著還不小心把小鬼的遮面巾給扯掉了。
好一個小正太。
小鬼實在被逼無奈,微微仰頭大聲吼道:「沒人能殺了王爺,修羅他們都跟著王爺呢。」
沒有活人能殺得了他們幽冥死士的頭領「羅剎」
。
但是他喊這話的時候,因為仰著頭,又恰好有一束電閃落下,白榆看到了他竟然是個豁牙子。
連門牙都沒有。
一個還未換好牙的死士
白榆內心湧上的詭異荒謬,為了轉移小鬼的注意力,指著對面船隻道:「他是人,不是神!
你快點幫他,要不然我現在就跳水裡!」
他們在這邊對峙的時候,謝玉弓已經在那邊的船上殺得遍地橫屍。
不遠處隱約又有兩艘船靠過來。
謝玉弓心中唯一掛念的便是白榆,恍然間聽到了白榆的聲音,忍不住在對戰之中回頭看了一眼。
他的王妃如一隻翩飛的白色蝴蝶,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二樓去,正趴在欄杆邊上探身。
危險!
小鬼和吊死鬼呢!
謝玉弓看也不看將長刀橫在頸前,攔住了狠狠捅向他命門的一劍。
「錚」
一聲,交鋒的刀劍甚至爆起了火花。
這時候白榆踢了一腳小鬼的屁股,小鬼立即抬起了袖口。
「嗖」
地一聲,弩箭飛越水面劈開雨幕,徑直釘入了對面正在提劍欲偷襲謝玉弓的人眉心。
深深沒入,只留一個血點。
一箭爆頭啊!
白榆借著一束閃電看得清楚,立刻驚訝地
看向小鬼。
「厲害啊小鬼!」
小鬼繃著小臉故作深沉,實際上尾巴快翹天上去了。
王妃竟知道他的名字!
小傢伙雖然長得小,但確確實實是「出門」
的鬼。
他不擅長隱匿對戰,也不擅長用毒逃命。
他擅長暗器,百發百中。
他幾發袖中弩,干倒了對面好幾個人。
這是他第一次在群體對戰的時候動手,雖然是被逼的,但是心中驕傲極了。
平日裡無處炫耀無人誇獎導致他總是鬱鬱不樂,孩子嘛,都需要鼓勵。
但是幽冥死士個個頂尖,有的甚至十項全能,誰會誇他?
於是初次被誇贊的小鬼,逐漸喪失了穩重和矜持。
開始炫技一樣頻頻射出弩箭。
「剛才那個沒看清!」
「漂亮!」
「你是最棒的狙擊手!」
「你剛才救了你的主子一命!」
「他沒你顯然不行!」
他在白榆密集的誇讚之中喪失理智,開始全身心投入了戰鬥。
甚至沒有發現他的保護對象什麼時候悄悄跑了。
而白榆脫了鞋子快速穿過二樓的船艙,到了欄杆邊上準備跳。
架勢還未拉開,就被一個倒吊下來的黑影攔住了。
「啊!」
白榆真的嚇了一大跳。
黑影不說話,頭朝下倒吊,雙腿掛在搖晃的船帆繩索上。
吊死鬼。
白榆好巧也知道他。
白榆心思急轉,吊死鬼見她縮回船艙,又很快消失。
白榆後退幾步,轉過身後,差點踩到人。
一看才發現,竟然是一直端坐在桌邊,像是假人一樣的十皇子謝玉竹。
白榆踢到了他面前的桌子,桌子翻倒。
「嘩啦」
一聲,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腕無力垂下。
寬大袍袖下露出了鎖鏈,白榆低頭一看,發現他的手腳竟然拴在了桌子下的地板上!
謝玉竹慢慢抬眼看向白榆,滿臉陰鷙,身體卻一動不動,活像是被人定住了。
二樓船艙燈火搖晃,白榆對上他沉暗的視線,十皇子謝玉竹如玉如琢的面貌,在這搖晃的燈火之中,如鬼魅妖邪,陰鬱霜冷。
「急著逃走嗎?」
他的嘴唇近乎不動,白榆卻聽清了他在說什麼。
本欲下樓去尋找機會的她腳步一頓。
十皇子繼續說:「嚇壞了吧,在一個活閻羅身邊這麼久,保命一定不容易。」
他聲如冷水澆頭,令人極其不舒服。
「怎麼辦呢?你大概沒想通,當初新婚夜拿的那包藥為何只是毒毀了他的容貌,卻沒有如七皇子同你說的那般,殺死他吧。」
「太子殿下寬仁,令人換了毒藥,留他一條狗命,可是謝玉弓竟敢『恩將仇報』!
若是他知道了你殺他不成,騙他至深,你也見
到他殺人如麻(),你猜≈hellip;≈hellip;他會怎麼處置你?
白榆的面色先是微微茫然(),而後陡然冷了下來。
原來原身最開始拿了七皇子給的藥,是想在新婚夜毒死謝玉弓!
被太子換成了毀他容貌的毒藥
白榆之前一直沒想清楚,為何原身膽大包天到毒害了皇子,還敢在皇子府作威作福。
卻原來是她聽信七皇子的蜜言許諾,以為自己背靠的是太子,戕害了九皇子後還能脫身,卻被當成棄子,最終才會慘死街頭。
白榆想通其中關鍵,看向謝玉竹時眸色如冰,抬手在袖口稍微摸了摸。
那裡有一柄簪子,是她之前頭髮散亂下來時,在地上撿到收起來備用的。
「想殺我?」
謝玉竹語調輕飄,「是個好辦法,殺了我,他今夜必死,你的秘密也能守住。」
白榆眸光如火閃動片刻,謝玉弓確實說了十皇子是他的「肉票」
。
但是白榆很快抓著簪子上前,一手揪住了謝玉竹的領子,一手攥著簪子抵在他脖子上。
「你是太子派來的!」
白榆手心因為之前的燙傷劇痛不止,卻絲毫不顫。
謝玉竹絲毫未曾掙扎,他像一條被拴起來的狗,身體也根本不聽使喚,沒有掙扎的餘地。
但是正在白榆準備再說什麼的時候,船艙突然輕微搖晃,很快腳步聲密集傳來。
白榆緊盯著二樓入口,看到樓梯上來的人竟然是渾身浴血的謝玉弓!
外面的殺聲依舊未歇,他怎麼回來了!
白榆看向他大步而來,每一步都萬分沉重,宛如踏在她的心上,手中的簪子幾乎要嵌入掌心。
她身邊的謝玉竹突然又如鬼般飄然開口,聲音淒絕:「殺了我啊,動作要快,你不殺我他怎麼死?他不死,等會兒死的就是你!」
白榆手中的簪子陡然攥緊。
千鈞一髮之際,她心中悽惶無比。
這人知道她的秘密,不殺他,他一定會告訴謝玉弓!
!
()
()
1秒記住品筆閣:www.pinbige.com。手機版閱讀網址:m.pinbige.com
第四十三章